這一晚上,整個清泉衛似乎都沉浸在一股躁動中,物資暗暗的調運着,帶着衛所發的過節福利好不容易回趟家的宋青書直屬千戶軍士們也是凌晨一大早被從熱炕頭揪起來,不情願回到軍營中,全副武裝的披掛上。
這一天的朝霞格外的燦爛,紅彤彤的密佈了東方的半邊天,映的清泉衛似乎都紅了,起得早的老農人人都當成過節的好兆頭,街道上路過的行人每個都是覺得喜氣洋洋,只有心裡有數的幾個人,感覺到了這天地間的一片蕭殺。
衛所大門,一大羣人堵的結結實實的,最外面,卻是個翩翩公子牽着兩匹坐騎,一匹馱着行禮,一匹上還掛了把劍,一個小廝在那牽着馬,公子則是不斷的對來送行的人抱拳道別。
“李公子一路慢行,多加小心!”
“都司大人有令,我等不得出衛所,故而不能遠送,還望公子多多包涵!”
就連守備邢老倌,千總柳大柱子都來親自送行,李信在這清泉衛這些日子的威望倒是可想而知,聽着依依不捨的惜別,李信亦是儒雅有理的行禮答應着,只不過他臉頰上,總帶了點遺憾。
“邢老伯言重了,您公務纏身,百忙之中還能爲李某這個白身送行,李某已經是感激萬分!”
客套了一大堆,李信還是實在忍不住,壓低聲音對着相處比較好,來送行的邢家班軍官趙石頭小心詢問道:“紅兒妹子呢?”
“誰知道了!也許喝多了吧,老子就說,女人家家喝什麼酒!”
趙石頭的回答依舊大大咧咧且爽朗,不過這嗓門倒是大了幾分,看着周圍目光刷的一下匯聚過來,看的李信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時候不早了,今日還是中秋佳節,李某就不耽誤諸位時間,就此告辭!告辭!”
“李公子慢走!”有些曖昧的笑聲中,大家跟着鬍子有些抽搐的邢老倌,也是一起拜下。
這頭李信揚長而去,殊不知他掛念的紅妹子正苦惱的牽着馬往外追呢!
“我說紅兒!宋大人都明確下令了!你這不是擺明了跟着他對着幹嗎?你還想不想和他和好了啊?”拽着邢紅娘的馬鞍,韓娟兒真是一路被拖出來的,繡花鞋底兒都快摩的冒煙兒了,可惜咬着嘴脣的邢紅娘依舊氣呼呼的滿是倔強,就差沒跳着腳發飆了。
“什麼公務,他個臭傻子,分明就是看我給李大哥擺宴送別不順眼,接着官威嚴來針對我!休了就休了!本姑娘什麼世面沒見過?今個我還非要送李大哥,出延安府,看他宋傻子能拿我怎麼樣!”
“紅兒!”
“喂,李大哥,等等我啊!”
倆人拖拽着就這麼僵着,好不容易纔趕到了衛所大門,看着已經開始散去的人羣,邢紅娘不甘心的大叫着。
誰知道這功夫,一陣大喝忽然傳了來。
“都司大人軍列至!討伐東山猛虎,保一方百姓平安,閒人讓路!”
急促的馬蹄聲猛地從背後黃土道上傳來,百多宋青書親兵五人一列,手持丈八長矛,身披着制式鐵甲,威風凜凜的向外急促的狂奔着,驚得前面送行的人羣趕忙向兩邊窯洞的屋檐下躲去。
一杆宋字黑紅大旗被晨風吹的獵獵作響,也是被擠到一旁,看着隊伍,再聽着清路親兵的叫嚷,邢紅娘氣的簡直咬牙切齒,小拳頭擰的緊緊的,指着隊伍回頭就對韓娟兒叫嚷道。
“你看,分明就是針對我!不讓我出去,他卻自己跑出去打獵遊玩,本姑娘一定要找他講講理去!”
說着,抓着馬繮繩,邢紅娘暴躁的就要衝向隊伍,鬱悶的韓娟兒在背後死命的拽着,一面還悲劇的求着。
“紅兒,別去啊!”
“宋青書,你給我站住!本姑娘要和你好好理論理論!”一點兒也沒管韓娟兒,攔在道邊,邢紅娘跳着腳就叫嚷了起來。
這功夫,宋青書正好領着點燈子,疤臉,劉宗敏,還有青袍焦太監等人縱馬而過,聽着叫罵聲,幾個人全都扭過了頭,疤臉幾個露出了意外的神色,然而宋青書的臉卻連變都沒變,很冷漠的看了一眼,彷彿僅僅是個陌生人在路邊發瘋那樣,多一眼都沒看,宋青書又是自然的回過了頭,催促着隊伍繼續向前行進。
前面是一百親兵,後面是扛着火銃,穿着漆黑紙甲的六百步兵,再後頭又跟了一百來號騎兵斷後,那是其他兩個千戶王彪,趙和尚的親兵,不到千人的隊伍,幾分鐘的時間就走了個乾淨,望着空空如也的街道,邢紅娘卻是愣在了那裡。
最刺痛人心的不是辱罵,而是漠視!宋青書還從來沒有過這麼冷漠的看着自己,就彷彿不認識的陌生人一樣。
從這個傻子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大街上調戲了自己開始,生生死死這麼長時間了,邢紅娘也早已經習慣了宋青書,認可了他這個夫婿,這年頭可不是後世閃婚閃離的時代,如今形同陌路一般的冷淡,讓她分外的受不了。
這功夫,捂着鼻子撲打着灰,邢老倌也折了回來,看着邢紅娘牽着匹馬在哪兒,剛剛已經有些難堪的老頭子立馬吹鬍子瞪眼起來,怒火交加的叫嚷着。
“你個死丫頭,老子讓你不許出去,馬上給我回窯洞子裡去!”
“不去就不去,有什麼了不起的!”
氣呼呼的叫嚷了一句,邢紅娘居然真的轉頭就往回奔去,連馬都不要了,倒是讓韓娟兒與邢老倌愣了好一會,這可不是這丫頭性格啊!
不是受啥刺激了吧?無奈的搖搖頭,他倆也是一肚子霧水追了過去。
今個清泉衛算是放假,田地已經澆灌好了,草也除的差不多了,親戚大多都在寨子裡,今天還過節,不出去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早上的插曲過去,清泉衛一衛所的人又是該做美食做美食,該串親戚祭祖的串親戚祭祖,整個衛所熱熱鬧鬧的。
誰也沒注意的東邊牆邊,幾個猥瑣的身影卻是小心翼翼的攀上了當做寨牆的天然黃土坡,真如點燈子所尿那樣,稱病沒跟宋青書去打獵的千戶苗美領着親兵,拎着魚,臘肉之類的賀禮,跑回去找王左掛這個他的主公過節去了。
汾川河東岸,王左掛麾下的農民軍也是歡慶起了中秋,只不過他們過節的方式有點不同,數百騎大規模的被派出去打草谷,王左掛部根本不事生產,沒啥產出,這過節費還得從別人腰包裡頭掏。
幾十個嘍囉挎着刀,跟劫道的似的,來回左右的巡視着大營的外圍,營內,大羣大羣的老弱饑民可是一點兒過節氣息都沒有,宋青書一面打草谷,一面還通過延安府的商業渠道購買糧餉,王左掛可沒這份心思,再加上他部人多,糧食主要給壯丁了,那些饑民也就一天能吃一頓,風餐露宿的,哪兒有條件過節?
倒是王左掛麾下的頭領軍官們,摟着搶來的美女,喝着酒吃着肉,在王左掛的大帳篷裡過得挺歡。
大約上午九點,朝霞都散了去,秋老虎又是火辣辣的散發着最後的淫威,遠處空氣都開始模糊不清了,守着寨子附近,幾個農民軍無聊的打着哈欠,忽然,其中一個猛地跳了起來,指着遠處大聲的叫嚷着。
“那是什麼?”
模模糊糊的空氣中,一團黑森森的東西正急促的向自己方向移動,看上去就像個遠古巨獸那樣恐怖駭人,眯着眼睛又是眺望了許久,忽然一個嘍囉驚駭的大聲叫嚷了起來。
“官兵!是官兵!”
整個寨子都喧鬧起來,畢竟前一陣王左掛麾下的農民軍還被官兵攆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看到官兵到來,每個人都是神經緊張,梆梆梆的銅鑼聲中,數不清的農民軍拿起武器,順着寨門衝了出去,迅速在寨子外面密密麻麻堆了一層。
官軍人數不多,才四五百人,而且還是推着一個個沉重的大車子,這模樣絕不是打仗的,看的趕忙騎馬出來的王左掛心頭倒是鬆一口氣,不過這人狡猾的就像匹孤狼一樣,饒是如此,還是小心的帶了一隊騎兵迎了上去,離着遠遠的大聲喊叫道。
“不知道哪路官軍大人,還請現身一見!”
“哈哈哈,好久不見,王大人倒是威風了不少!”
一個穿着綠色官袍的中年官員笑吟吟迎了出來,看的王左掛更是放鬆了一層戒心,這人就是當初招安他的,延綏兵備道李應元。
這下可就熱絡了不少,王左掛親自騎馬迎了過去,大笑着說道:“李大人大老遠過來,咋不通知俺老王一聲,好早點擺下宴席,有個準備不是?”
“這不中秋了嗎?王大人幾次申請的軍糧與遣散賑濟,本官都給你帶來了,打算給王大人一個驚喜!”
看着官軍費力推着的一個個糧食車,王左掛頓時大喜,有了糧食就能擴充實力,這年頭吃不起飯的窮娃子多的是,一大把糧食就能換的有人爲你拼命,王左掛那兇殘的三角眼睛頓時流露出了濃郁的貪婪。
“哎呀,這怎麼好意思,來人,趕緊把糧食卸下,大紅狼你個驢蛋蛋日的!還不準備宴席去,給李大人接風!”
真是貪婪使人盲目,大喜的張羅着,忙亂中的王左掛渾然沒有注意到說着驚喜時候,李應元那一語雙關詭異的表情。
剛剛熱鬧的節日宴會,立馬被從寨子裡面遷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