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兒怕什麼?
官兒怕曝光!宋青書就記得,前世看新聞,陝西一個村被拆遷逼的無路可走,村民去縣裡走訪了多少次都是白去,人家書記就一句話,回去等消息吧!最後逼急了的村民集體到縣政府門口跪拜,你不是等着嗎?我們就在這兒等着!
後來見了報,沒過多久,就被查出來一大批,村民的事兒也得到了解決。
可大明朝的官兒怕曝光嗎?
其實明朝官員也怕!對於官員貪污,朱元璋老爺子這個農民起家的皇帝可是發自內心的不信任,明朝的言官比之前歷朝歷代都多,十三科道,御史臺,督察員,一大堆言官盯着內外官員,稍有差錯,一個彈劾能噁心半年。
而且言官還有個很牛逼的權利,風聞奏事,啥意思,聽街長裡短沒經證實的小道消息,也可以彙報給皇帝,被彈劾的官兒查對了就算他倒黴了,查錯了也算他倒黴了,言官人家風聞的啊!肯定你丫人品有問題,要不誰沒事傳你閒話啊?
而且每六年京師還會組織言官御史出境外查,地方上稅收,治安,有無農民鬧事,書生抗議,都是重要考察內容,查不好滾蛋走人都是輕的,弄不好還得下獄。
經那太監提醒,好幾百被抓去了親人的村民全被宋青書組織了起來,從城門混進來,浩浩蕩蕩的聚攏到了縣衙門口,這年頭殺官造反的可不在少數,拉起明末大起義開篇的就是澄縣王二領着饑民衝進縣衙殺了縣令郭扒皮,中這陣勢嚇得門口的捕快亦是呼啦一下全縮了回去,再也不敢囂張,把大門關的緊緊的。
不過這些村民既沒有往裡衝,也沒有哭鬧,居然是呼啦的一聲齊齊的跪了下,頂上,幾幅大條幅就此拉了開。
臘月收租!古來未有!
天降大旱,官府不賑,反逼租稅,活不下去了!
官逼民死!
晃動的條幅,好幾百人一起舉着拳頭吶喊着:“還我親人!”那聲勢,震得縣衙瓦片上的雪都是噗噗往下掉,裡面更是連個腦袋都不敢冒出來。
宋青書卻沒跟着在那兒跪拜喊冤,在抵達之前的街口,他已經蒙着斗篷和疤臉悄然離開了人羣,滿意的看了一眼靜靜跪在那兒喊冤的村民們,宋青書滿意的拖着疤臉迅速離了開。
喊冤是一方面,讓人看到卻是另一方面,後世到處都有媒體,大街上隨便拎出個人都可能是臥底記者,互聯網那麼發達,大街上有個神經病都能曝光出來,更別說這麼大事了,可是如今,有一句話說得好,天高皇帝遠啊!
事情這些村民已經做出來了,剩下的就得看炒作的如何了!這年頭輿論掌握在何人手裡?那些書生士子的筆桿子下!
商南縣遠不是後世的商南縣可比的,比後世一個鎮都小,城牆也就兩三百米長,四五百米寬,裡頭井字橫豎兩條街,中間就是縣衙,縣衙後頭不遠,則是縣學還有縣裡富翁住的地方。
新上任的張縣丞也是住在這裡,一個獨立的小院子,在這等縣城已經算相當體面了,少年得意,還差不多管着個縣的權利,上門來提親的媒婆已經踏破了門檻,可今天,不知道爲何這位張大人這幾天似乎悶悶不樂,閉門謝客不說,今天還在院子裡擺了桌悶酒有一口沒一口的喝着。
酒入愁腸愁更愁,這酒是越喝越苦,就在張好才都喝了個小半醉時候,冷不丁緊閉的房門撲騰一聲被推了開,立刻惹得這位官老爺氣惱的呵斥道:“什麼人?姥爺我不是說了不見客嗎?”
“張縣丞好大的官威啊!”
撲通一聲,一個冰涼涼的鐵火銃被猛地放在了木桌子上,看的張好才一個激靈,擡起頭去,看到宋青書抱着胳膊臉上滿是冰冷坐在自己對面,另一頭,疤臉又鎖上了門,抱着胳膊門神一樣依靠在門板上,激靈了下,這回張好纔是完全驚醒了酒意。
眼睛向下瞄着那冰涼涼的鐵火銃,這奸滑的傢伙艱難的撐出一個笑容,稍微往外推了推火銃,訕笑道:“宋掌櫃,咱們也是老熟人了,至於這麼樣嗎?”
這官兒是他宋青書活動的,院子是他宋青書買的,就連桌上下酒的花生米都特麼是宋青書派人給送的,結果緊急關頭這貨不辦事,宋青書能有好氣纔怪了,操起個花生米丟到嘴裡,宋青書陰陽怪氣的哼哼着:“您現在看可是縣丞老爺,我一個斗升小民哪兒敢啊!”
這話問罪的意思可就更嚴重了,這貨立馬把臉抽搐成了一朵苦瓜花,悲催的說道:“哎呦,宋掌櫃,這可真不怪我啊!你也知道,我是個縣丞,縣太爺不在我是龍,這馮縣令一回來,我就他孃的成蟲了!”
“就前天,那馮縣令帶着三邊總督府的命令來了,直接把我從縣衙趕回家了,把縣裡的衙役全都打發了下去,到處鬧得雞飛狗跳的,這縣裡已經窮的叮噹響,小民就差沒當褲子了,都這樣了他個馮老狗還想收刮出五萬擔糧食去討好三邊總督?真他孃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看啊!要不了多久那些小民就都得被逼的造反了!”
抱怨了一大通,張好才才冷不丁反應過來,盯着宋青書的火銃生澀的問道:“宋爺,不會你的人也被抓了吧?”
“這還真難辦了!”站起來轉了兩個圈,張好才艱難的的又坐回了凳子上,遲疑的說着:“宋爺,看大牢的劉頭和我還算有些交情,我做東,請他喝一頓好的,說些小話,背地裡咱就把人偷偷給弄出來,您看成不?”
“老子的人被抓了七百多,一頓酒就能給放了?”宋青書翻着白眼沒好氣的說道,一句話直接把張好才嚇傻了。
“這,龍戶村李家都被抓了一百多人放不出,這,實在有些太難了點!”
“所以纔來找你!”說着,宋青書直接向前探了探身子,砰地一聲,一封沉甸甸的金子被他扔到了桌子上。
“這是十兩金子,今天老子帶人進縣裡堵着縣衙喊冤去了,你應該認識不少縣學學生吧,請他們吃飯,然後讓他們把事兒捅出去,鬧到省城去,最好讓巡按御史都知道他馮老狗寒冬臘月扒皮要命,逼的小民活不下去,媽的,我看他怎麼收場!”
這些書生就是這時代最好的報紙,他們趕考搭夥,一整就報成一團,誰知道誰有沒有在京師當言官御史的,要是穿出去誰誰誰名氣不好,八層他就倒黴了,這也是焦太監給宋青書出的主意。
不過話一說,這張好才又是變得爲難了起來,遲疑了好一會才重重的搖了搖頭。
“宋爺!東主!您老是不知道,這次馮老狗帶着三邊總督府的命令下來的,出了什麼事兒,三邊總督楊鶴都給他摟着,這陝南八州幾十縣都這樣,楊鶴在士林中頗有些號召力,如今聖上還指望他穩定這三邊呢!現在就算事兒鬧得再大,估計輕易都不敢彈劾!”
“這楊鶴也跟突然發了瘋一樣,拼盡全力集結錢糧,陝西都打成一鍋粥了,不會是想趁着現在撈一筆跑路吧?”
張好才最後一句抱怨,聽的本來很爲難的宋青書冷不丁一個激靈醒過神來,鬧了半天這事兒還他孃的怪自己啊!
按日子,現在皇太極應該已經打進關了,估計朝廷向全國發動勤王令就在這幾個月之間,如果正常歷史上,楊鶴是不知道這場變故,可是如今按照他的反應來看,楊鶴已經通過某種渠道確認了清人入侵,他要在朝廷調走他手裡的軍隊之前,籌集最後的力量,對陝北的農民起義軍做最後一搏。
其實說起來楊鶴也挺可憐的,他是個好御史,也可以是個好內閣,可就不是個好將軍!在軍事上楊鶴是不通一竅的,前任三邊總督武之望因爲農民起義憂懼而死,誰都知道陝西是個大火坑,堂堂二品大員滿朝文武居然沒一個人敢去,楊鶴就是因爲當御史太耿直,得罪人太多了,不願意看他在京師晃悠的內閣才推薦他去跳這個火坑。
就連崇禎皇帝平臺召見時候,楊鶴都直言自己無才平定陝西,可一副趕鴨子上架心理的崇禎皇帝哪兒管他那麼多,一口咬定讓他去,剛來陝西時候楊鶴也的確是剿撫並用,對起義軍既有打擊,又進行招撫,可是沒等他政策推行多久,清兵入關了,陝西抽調三萬邊軍勤王,手裡實在沒兵了的楊鶴最後沒照,令洪承疇這個文官帶着四百多兵救援韓城,可見楊鶴窘迫到了何等地步,後來他一味主張招撫,也是手裡實在沒兵了。
可這個時空段,自己嘴賤炫耀了一句清軍要入關,洪承疇和楊嗣昌的轉達讓楊鶴提前有了準備,他這是要拼盡全力在兵力被抽調前與陝北農民軍決戰了,這一手,卻害得自己落入這麼窘迫的地步,宋青書真是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真他孃的裝逼就得死,低調是王道啊!
事兒到了這地步,別說跪請了,就算那起八百農民全在衙門口吊死,估計在京師都是連個屁都引不起來,無精打采的宋青書不得不無力的揮了揮手。
“那還是按你說的,那個牢頭約出來喝頓酒,把老子師傅放出來得了!”
“好嘞,您就瞧好吧!”眉開眼笑把桌子上的金子塞懷裡,張好才酒也不喝了,哼着小調就要出去辦事,倒是宋青書接着喝上了,一面啜着張好才的苦酒,宋青書一面還頭疼,怎麼把邢老倌這個驢性子自己忽悠出來,讓他別管手下那些老頭老太太了。
然而沒過了片刻,卻見張好才又是臉色煞白的跑了回來,牙齒都打顫了,指着宋青書,哆哆嗦嗦的說着。
“宋,宋,宋,宋爺,您,您,您說您帶人,跪,跪縣衙前喊冤了?”
“沒錯了,什麼了?”
“真,真禍事了!”看着宋青書豁然站起,張好才差不點沒沒哭出來,悲催的拍着大腿說道:“那幫泥腿子把馮縣令給打死了,如今成羣結隊正砸縣衙呢!這是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