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簡直是宋青書來到這個時代以來最難熬的一夜,不論對他自己來說,還是對他身邊的人來說。
從昨天開始,小餐館就已經停止了營業,大門關得緊緊的,裡面亦是一片死寂,先後從伏牛山來的五個夥計,邢家班的八個夥計,還有邢老倌,邢紅娘等一行都猶如石雕一樣,一言不發的圍坐在幾張桌子上,也只有邢老倌那眼袋子冒出點菸火還有采薇的抽泣聲,證明這是一羣活人。
昨晚明顯嚇壞了,到現在采薇還沒從那種驚恐中走出來,也幸虧疤臉從伏牛山回了來,不然,一連串的變故說不定都會把這個不幸的小姑娘擊垮了,坐在一旁,疤臉嘆息着一下一下輕輕拍着她的背,試圖給采薇一點安慰。
這功夫,側門忽然被劃拉一下推開,眼看着張獻忠還有白文選兩人蔓延血絲疲憊的走進來,石像一樣的人羣幾乎一下子活了。
“怎麼樣?查出來沒,究竟是何人要置我家夫婿於死地?”真是狀若瘋虎,邢紅娘蓬亂着頭髮,第一個焦急的衝到了張獻忠面前,揪着他的衣領急促的詢問着,那股子殺意,就連張獻忠這種殺星都爲之一窒。
不過提到這事兒,張獻忠卻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不得不說錦衣衛還有衙役們接觸三教九流,消息最爲靈通,忙活了一夜,今天早晨消息就具體傳來了,在距離西安城一百二十多裡外的函谷關附近,原錦衣衛陝西千戶魏文鍾還有其麾下八名親兵,十一個男女僕從的屍體在一個荒村子旁邊找到,死了已經有兩天了,當地官府勘察後給出的解釋是流寇所爲。
不過這話張獻忠知道的清清楚楚,純屬放屁,函谷關是什麼地方,溝通河洛,扼守陝西的重地,朝廷力量最強的地方,還是曾經三邊總督府所在地,楊鶴的標兵,還有副總兵賀虎臣的六千守關兵,總兵力不下於兩萬,那夥流賊有膽子在這兒生存,絕大部分的流賊如今還困於陝北,關中平原雖然是暗流涌動,不過還沒有大的冒頭的。
這段時間正巧升職,還沒出陝西就被人殺了,昨晚宋青書的預言已經實現了,而且今早上臨走前,如今級任錦衣衛千戶的賀文津還給了白文選個莫名其妙的任務,讓他帶十多個心腹去臨近的延安府偵詢府谷縣令從賊的事兒。
如果不知道,白文選傻乎乎的去了,說不定消失的比魏文鍾都要乾淨。
秦王府已經開始動手一一剪除當初秦王二子謀害世子一案中的知情者了!
如今的情況,最好的辦法還真的按照宋青書所說別去管他了,拋家舍業趕緊跑,秦王府畢竟已經不是開國之初軍政一把抓的地方獨立王國了,秦王府顧忌的地方也很多,趁着不知道是秦王還是即將即位世子的老二朱存機沒完成合圍之前只要逃出西安城,不論向南去伏牛山,還是向北去張獻忠的老家,延安府膚施縣,秦王府都鞭長莫及。
可,宋青書是磕頭拜把子的老三啊!能撇下他不管嗎?再說,就算真狠下心按他說的,眼前這個瘋女人又怎麼辦?張獻忠估計自己是沒本事說服她放棄宋青書獨自逃走,要是把宋青書的女眷都扔下,那他黃虎又還有何顏面繼續在江湖上立足?
念頭一閃而逝,嘆氣過後,張獻忠還是如實說了。
“是秦王府,秦王世子死了,秦王那個王八兒子要像咱們開刀了!”
這一句話頓時在小館子裡炸開了鍋,京師那真是天高皇帝遠,在陝西,至少是陝南,秦王就是老百姓眼裡的天,渭河兩岸多少良田是秦王府的,就連老百姓交的租稅,有一大部分都是給秦王府的俸祿,那個平日裡都是天上的人物如今要向自己開刀?所有人都有了種天塌下來的感覺。
“孃的,老子早就說,別和那些官府封藩走的太近,這下好,掌櫃的把我們都給連累了,老子還沒娶媳婦呢,俺們德家就此要斷香火了!”
“掌櫃的惹下的禍事,憑什麼要俺們跟着承擔啊?”
這會又是刑有富,德獐等幾個邢家班的混球跟着起刺,小寶子乾脆在後頭拽了拽他姐的衣袖小聲嘀咕着:“姐,這兒要完了,咱們揣點東西趕緊跑吧!”誰知道話還沒等說完,巧兒就已經一個耳光抽過來了。
不可置信的看着平日裡對自己百般嬌慣的姐姐,這下好,七八個人爭吵中,又加上了小寶子的哇哇大哭。
眼看着一副樹倒猢猻散的景象,這功夫,偏偏緊閉的大門又被砸開了,幾個公人猛地闖了進來,當即看的酒樓子夥計嚇得大氣都不敢出,離近了一看,所有人這才鬆了口氣,是柳大柱子他們當差的五個。
不過柳大柱子卻也是滿臉的怒容,一進門就大聲嚷嚷着:“宋傻子呢?讓他給老子出來!”
“師兄!”本來事情已經不可控制了,又加上一夥來鬧得,韓娟實在忍不住頭疼的拽着柳大柱子的衣袖想要勸說兩句,可冷不防柳大柱子猛地一甩衣袖,繼續在哪兒咆哮着。
“宋傻子,你給老子出來!”
“老子行的正坐得直,如今這個捕頭位置是靠老子很土匪一刀一槍打出來的!你小子淨能狐球嘛擦的在背後玩陰的,有本事你出來,咱們就在這兒劃下道比量兩下子,老子要是慫半步都是你養的!”
啪!
這頭柳大柱子正喊的痛快,冷不防一個耳光狠狠抽在了他臉上,手勁之大,抽的他愣是乾瘦的長腦袋狠狠摔向一旁,嘴角都破出一道口子,剛想發怒,回過頭的柳大柱子卻是腦袋嗡的一下,不可置信的捂着嘴角。
“師妹,你竟然打我?”
“老孃就是打你了!你也算男人?”
原本漂亮的杏核眼瞪得血紅,邢紅娘那俏麗的臉龐都已經扭曲了,滿帶着一種怒氣與鄙夷指着柳大柱子鼻子罵道:“你一刀一槍打下來的?告訴你,要不是我家男人出去盡心竭力的結識逢迎,你連個屁都不是!要不是看在我家男人的顏面上,你以爲縣令會讓你做這個捕頭,想去吧!”
“你是大師兄,看看你幹了什麼,咱們邢家班有難時候,你們一個個都一走了之了,是我家男人撐起了這個家,好不容易發達點了,你們一個個又回來了,吃的現成的!一個個還怨氣連天,你們配嗎?”
“現在我家男人有難了,靠山是倒了,你們這一個個依靠大叔樹的猢猻又叫苦連天起來,抱怨我家男人不應該去逢迎,這還有打上門的,好!好你們一羣爺們!”
氣到了極點,邢紅娘快步兩步跑到了櫃檯那兒,進貨收銀的錢盒子猛地往地上一砸,劃拉一聲,銅錢,碎銀子散落了一地,指着刑有富德獐等幾個的鼻子,邢紅娘又是滿是鄙夷的罵道:“拿了銀子趕緊滾,從此以後邢家班,宋家和你們也是恩斷義絕,死活無干,滾!”
被邢紅娘罵的根本擡不起頭來,快二十個漢子腦袋恨不得縮褲襠裡,柳大柱子的耳朵也是嗡嗡作響,不過,終究是命要緊,刑有富第一個彎下腰,撿起一塊銀子撒腿就跑,接着是德獐,還有幾個捕快,連着十多人低着腦袋逃命一般徹底離開了小店,目送着他們逃跑的方向,小蘿蔔抱着肩膀嘿嘿的冷笑着。
“老子怎麼沒發現,原來班裡這麼多娘們!二愣子,你咋不跑?”
“老子吃的掌櫃的這碗飯,跑什麼?”
仉二愣子那嗡裡嗡氣的聲音似乎更填了一層嘲諷。
對自己徒弟也是無奈了,敲了敲老身子骨,邢老倌無奈的嘆息了一聲,卻是拎着菸斗站了起來。
“這事兒因爲老夫而起,老夫活了多半輩子了,才發現自己居然如此眼瞎啊!”
緩了口氣,邢老倌的菸袋子卻是猛地砸在了桌子上,老班主一股子煞氣居然無風而起:“江湖中人,講的就是對得起天地良心!沒那麼多說的!今晚老頭子殺進大牢裡,豁出這條老命也要把傻子撈出來!”
“還有蘿蔔,我也去!”
“我二愣子也去!”
“還有我,我巧兒也不是吃素的!”
一羣人摩拳擦掌嚷嚷着,恨不得現在就抄刀子殺官,管他前面刀山火海,都沒有活路了,還不****孃的!看着這一幕,張獻忠白文選兩個更是心潮澎湃,當場居然就拉起了縣衙地圖,拉着衆人要謀劃起來。
後頭,疤臉卻是一直沉默的在拽着采薇,可是都到這時候了,采薇也是不哭了,同樣氣勢洶洶甩開了他的手,對着疤臉狠狠的一鞠躬。
“夏叔,采薇謝過您的養育之恩!不過如今采薇已經嫁做人婦,定當跟夫婿共存亡!”說着,抓起了平日裡切水果的小刀,采薇亦是漲紅了臉要擠過去。
眼看無論如何都拽不住這個小祖宗了,疤臉也是由衷的嘆了口氣,張望了一大圈,卻是居然猛地一拍桌子。
嗡的一聲,所有人都下下意識的扭過頭,卻見疤臉向下揮了揮手。
“諸位稍安勿躁,我老夏有一技能救傻子出來!”
邢紅娘等立刻呼吸急促了,卻見疤臉也是猶豫捨不得的伸手一指。
“能不能成功,還要看采薇的了!”
滿是不可置信,采薇白皙的小手指指在了自己鼻子上。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