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略急,黑夜微涼,位於江畔處的這座三樓宅院,四周栽種着數不盡的桃花,因爲這裡恰好是一處月牙一般的峽口,所以極少人煙進來,一切都顯得那麼寧靜,不過偶爾拍打在岸邊的濤浪,卻因爲某些原因,聲響異常的巨大,震耳欲聾。
黑漆漆的宅院裡,只有大院中軸線最中心處的一棟三層小樓還亮着微光,一女子憑欄遠眺,正好可以看見遠處的滾滾江流。
這裡是李家的一處宅院,如此隱秘的地方,只有李家兩兄妹才知曉,李名揚雖然不喜熱鬧,不過他又不得不熱鬧,所以鬧中取景,就住在徐州城裡,所以這裡就被李俏雪便將空閒的此地暫時讓了出來。
她皺緊了眉頭,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在微光下一張精美絕倫的側臉,即使只看她的側臉,便已讓人目眩神迷。
夜景無繁燈霓華,卻有遠處江中零星的漁家,更有洗滌心靈的濤浪,此時卻洗不盡她心中的惆悵。
白蓮教真的能讓百姓們過上好日子嗎?推翻了這腐朽的明朝,是否百姓們都能成爲兄弟姐妹一般相親相愛,從小在她心中根深蒂固的觀念,這一刻彷彿有一顆種子在不斷的生根發芽,想要將這禁錮它的土壤衝破。
此時的她心裡最是矛盾,她想到了朱幹,這一個妖孽一般的人物,爲何他能走得更加順暢,且現在作用雄兵,南下江南,讓整個明廷震動,幾乎他所走的每一步,都能拿住朝廷的脖子。
她想到了朱幹那單薄的身軀,當所有人都恐懼着後退的時候,是他堅持着,怒吼着衝了上去,對於那個場景,她至今記憶尤深,他那震耳欲聾的怒吼,更不時的在她耳畔迴響。
“軍人三大殺,不服軍令者殺!恃強凌弱者殺!臨陣退縮者殺……”
“軍人三大殺,不服軍令者殺!恃強凌弱者殺!臨陣退縮者殺……”
她們這些江湖人學藝,講究的就是一個執著的念頭,正所謂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只要一件事情執著了,不管成敗與否,總能跨過心中那道坎,過了坎一切都會順暢。
不過如今這道砍衡桓在她心中,讓她動彈不得,就如自己給自己織了一張網,沒網到四界,倒將自己網進去了。
楊靈盤膝坐在牀榻上,手快速的結印,這與佛家的真言手印不同,看起來更加晦澀難懂,漸漸的楊靈進入了一個古怪的境界,眼神似閉未閉、似眯微眯,長長的睫毛不斷的抖動,此時的她失去了外邊那一層的冷漠,顯出了她的真性情,可愛更可憐。
她的腦海裡,此時正天人交戰,一方是白蓮教那構想而出的無塵世界,而另一方是佈滿了殘肢斷臂的邪惡戰場,只有一個聲音在迴盪,不服軍令者殺!恃強凌弱者殺……殺!殺!殺!
彷彿只有殺,將這些污垢都殺乾淨,纔會讓這裡成爲淨土,忽然楊靈睜開眼來,清澈的眼眸之中,晶瑩點點,讓人看一眼便目眩神迷,更會生出自慚形穢之感,只見她重重一嘆:“師傅,紅塵煉心,靈兒的真靈境快要被破掉了,你在哪兒啊!看到靈兒給你留的白蓮香了嗎?”
一聲幽幽的嘆息,似夾雜在濤浪之中,滾滾傳
來,不斷的在心頭回蕩。
“傻丫頭,不相信的東西破了就破了,大不了再重塑另一個就是了,難道連這點決斷也沒有嗎?”
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女人,這女人一身白衣,就如鬼魅一般突兀的出現,三千青絲疏了一個飛仙髻,就如仙女以降,,高貴而不可侵犯,此女子看不出年齡,若非要說出一個大概,她的皮膚水嫩如嬰兒,更有着淡淡的馨香,這不同於一般女子的體香,而是一種異香,說不出一個具體的味道,嗜酒者聞之如千年陳釀,貪吃者聞之如最美味的食物……
如果有武道之中的大宗師,定然會感到無比的驚奇,到了他們這樣地步,想要往上走一小步,都是逆天而上,如登天一般,各自的境界就如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她已經走到了看山還是山,卻又不是山的境界。
這散發的異香,便能知道她早已已經過了返樸歸真的境界,如果武道里的大宗師是陸地神仙,那麼她則是真正的仙,不落紅塵,不沾俗垢。
她的模樣不過是一妙齡少女,但其雙眼裡容納着浩瀚星空,讓人望一眼,便再也不能脫離而出。
佛母王鶯兒,沒有人知道她來自何處,更沒有人知道她的年紀究竟有多大,也許不過二八年華,也許早已過了幾百年,一直隱世未出,直到徐鴻儒起義,驚動了她,讓她走出了大山。
據有見聞過那一次神蹟的百姓述說,那一年白蓮教起義,中原打得天昏地暗,赤紅千里,哀鴻遍地,無數的萬人坑,驚動了正在山中修煉的蓮花仙子,因爲她與無生老母有舊故,且她憐憫世人,赤腳從從山中走出,腳不沾地,光潔如玉石,天上也下起了大雪,每一片雪花落在地上,都會形成一個白色蓮花的圖案,果然第二年莊稼便是大豐收。
面對被傳爲仙女的師傅,楊靈眼神閃過一絲喜色,一把捉住了她的手,撒嬌着說道:“師傅,你終於來了,快帶靈兒回去吧!靈兒願意常伴青燈,閉關修煉,再也不理世事。”
王鶯兒那絕美的容顏上,露出一絲笑容,摸了摸楊靈的腦袋:“我剛給你的東西,懂了嗎?”
楊靈疑惑不已,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腳尖,微鼓着腮幫,就如在思考一般,搖頭擡起亮晶晶的眼睛望着王鶯兒說道:“靈兒不懂,師傅,你剛給了我什麼啊!”
“笨丫頭。”王鶯兒輕輕的敲了敲楊靈那光潔的額頭,聲音清脆,就恍如金玉交擊若天籟,輕聲說道:“我像你這樣的時候,已經修出了佛心,穩定了境界,再無懼生死,真是個笨丫頭,拍拍腦門心,一點玄關清。”
楊靈抱着王鶯兒的手臂撒嬌道:“師傅,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王鶯兒被纏得沒法子,只得無奈的說道:“何爲境界,不就是看透了多少,看透生死只是最簡單的一重,就比如某些大能大儒,他們真正能留世的只有精神,就是他們看透的東西,比如南宋的丞相文天祥,留取丹心照汗青,又比如於謙於少保,要留清白在人間,這些都是他們各自看透的東西,每一個人都有生死玄關,這也是最難看破的東西,我們武人習武不止要看破生死玄關,更要打破生死玄關,我給你拍拍腦門,是讓你謹記
這裡最是重要,時常多想想,不要迷迷糊糊的,要將想出來的東西想透。”
“還是不懂。”楊靈撅着嘴,一臉懵懂的搖頭。
“我怎麼會收了你這麼笨一個徒弟!”王鶯兒伸手捏了捏楊靈的臉,笑道。
楊靈臉上的笑意更濃,眼睛彎成了月亮,得意洋洋的說道:“因爲師父有一雙不被世俗玷污的無雙慧眼,一眼就看見了我身具玲瓏心,有大佛緣,將來總會修煉成佛,位列仙班。”
“笨丫頭,嘴倒像是摸了蜜一般。”說笑了幾句,王鶯兒的臉色忽然靜了下來,正經的說道:“靈兒,紅塵煉心,師父本可以幫你的,不過你能得到的就更少了,正所謂佛渡有緣人,奈何橋上有一個孟婆,你有一顆玲瓏心,能不能修煉有成,到達彼岸,全得靠你自己。”
“師父,玲瓏心到底是什麼啊?”楊靈忍不住開口問道。
王鶯兒似陷入了深沉的回憶當中,良久才嘆氣說道:“玲瓏心天下無雙,比干有七竅玲瓏心,妲己誆騙紂王向比干討要用於醫治百病,雖他有大佛緣,事先就被告知有此一劫,剜去了七竅玲瓏心,他活着到了佛告訴他的菜農面前,詢問菜心有心能不能活,結果那菜農告訴他無心不能活,他栽倒在地,徹底死去,這是典籍中記載。”
“然而真正的事實卻是,妲己爲狐妖所化,滿身異香,這卻並不是她的體香,而是她採集天香豆蔻、玉蘭瓊漿等等天材地寶提煉而來,爲的就是掩蓋她身上的騷狐味,而那七竅玲瓏心爲世間最潔淨純粹的東西,不僅能讓人百病不侵,萬邪不入,更讓讓妖化仙。”
此時楊靈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王鶯兒,模樣嬌憨可愛,嘴角更是掛着一絲晶瑩,忽然說道:“師傅,你該不會是狐妖所化,想要取徒兒的玲瓏心吧!只要師傅開口,徒兒一定心甘情願的奉上。”
如果不是王鶯兒的穩若磐石,本心不會被外物輕易所擾,估計她會被自己這傻徒弟氣得七竅生煙,憋屈鬱悶減壽而亡。
“就當這是一個故事聽聽吧!你早日會發現這玲瓏的好處的,你現在這真靈之境也無虛再刻意維持了,放開心境,想去做什麼就做什麼吧!去堅定你自己心裡想的,就當你小時候師傅給你講的那些東西,全是志怪故事。”說完,王鶯兒鴻飛冥冥,這樣的女人,不會被世間任何東西所輕易騷擾。
人去樓空,如果不是屋中留有餘香,楊靈都感覺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鼻翼輕吸,陶醉的倒在了牀上,露出一個可愛俏皮的表情:“啊!真香,就像一隻烤雞腿。”這時候的她才更像她的年齡,不再那麼冷峻如萬年寒冰,冷得讓人不敢靠近。
躺在牀上抱着瓷枕,滾過來滾過去,就像一隻淘氣的貓兒,胸前的那一對寶貝高高聳立,看起來異常的清晰與雄偉,瓷枕正好深陷中間,如果是一個男人,不知會露出怎樣幸福的表情。
楊靈將身子攤在牀上,望着輕紗幔帳的頂部,忽然眼神變得異常的明亮:“紅衣軍正好也在這南方,叨擾了李俏雪這麼久,也該是告辭的時候了。哼哼!那個忘恩負義的傢伙,就是一滾刀肉,非得去找他好好算賬不可,要知道自己可是他的救命恩人,絕不能就這樣輕易的就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