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城的決戰正酣,一隻從水路而來的軍隊,已經兵分兩路,一路向着德州城而來,一路開始掃蕩城外的各處大莊園。
程家村是在一處小河邊,這裡的人家大多姓程,不過卻並不是和程紹出自同一脈,程紹一脈是從掖縣搬遷而來,這些程姓人家一直生活在這裡,出處已經不可考,不過因爲程家顯赫,已經歸於程紹一脈。
此次程家傾巢出動,這程家村的人青壯跟去不少,只留下一些老人小孩,這天天還未亮,村口的大黃狗便已經咆哮起來,叫聲甚急。
隨後便啞了聲,擔驚受怕的村民們也紛紛起牀,拿着鐮刀、菜刀等武器,推門而出,想要看看是不是紅衣軍來抓人了,剛打開門,就被一刀柄狠狠的砸在腦袋後,昏迷過後。
不少人昏迷前能夠看到一羣穿着古怪衣服的,行動迅速的村民發動,就如鬼魅一般,幸好即將天亮,否者他們會真以爲這羣人是來自地獄的索命小鬼。
這些人下手還是有輕重之分的,只是將人弄暈過去,而待在屋子裡的那些人,他們不會去看上一眼,這些人騎上馬,迅速的向着村尾的程家而去,那連綿成一片的房子宅院都屬於程家。
此時這些人卻沒有這麼客氣了,抓了一些人,還將村中年紀最大的老人和里正也給架了出來,詢問着他們一些古怪之事。
那老頭顯然是老糊塗了,不論紅衣軍問他何事,答非所問,顯然聽力也有問題了,而那裡正當被問及關於程家的銀子一事,只諾諾不敢言,平日裡沒事就和人吹這些八卦,雖說大部分爲猜測,可畢竟鄉里鄉親的,誰不知道誰家的一些秘密,但這時候怎麼敢說這些,紅衣軍走了之後,那幾個程家在外地做官的長輩要收拾自己,簡直就是輕而易舉。
這裡正也裝糊塗,被問及關於程家藏銀之事,只說不知道,實在沒有辦法了,只能推脫估計在地窖裡。
看着這些人不合作的樣子,忽然走出一人,年紀不過二十多一點,皮膚黝黑,滿臉和煦的笑意,一雙眼眸亮若星辰,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要親近,就如鄰家小哥,穿着一身黃綠相間的棉甲,他就是哈將高強。
高強揮手讓手下退下,將里正拉到一邊,這裡正一見這駕駛,心裡馬上就慌了,還以爲這人要怎麼對付他呢!雙股大戰,這些反賊該不會都是笑裡藏刀的主兒吧!就如戲文裡的活曹操,惱怒之下他要怎麼對付自己。
高強儘量讓自己的笑容更加讓人親近,露出八瓣潔白的大門牙,笑着拍了拍里正的肩膀,卻見他嚇得身子一抖,臉色灰敗,幾乎就要跪地磕頭了。
齜了齜牙,趕忙將他扶住,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坐吧!我就是想問一下,平日裡程家對你們怎麼樣。”
這裡正見高強態度和藹,且不是關於程家銀子之事,心中鬆了一口氣,開始與他交談起來。
高強本以爲這裡正是那種謹小慎微之人,定要費一番脣舌才能讓他開口說話,沒想到他卻是個話癆,稍微恭維他兩句,就顯得輕飄飄的,幾乎將程家的老底都給抖露出來了而不自知。
里正絮絮叨叨的繼續述說着關於程家的八卦之事,見着遠處紅衣軍,將程家所有人都趕了出來,一車車的糧食往外拉,看着這些堆積如山的糧食,里正驚呆了,程家怎麼可能有這麼多糧食。
程家的人不是說過這幾年乾旱,糧食已經大幅減產了嗎?哪兒來的這麼多糧,相比於程家的施捨,與這相比,簡直就是九牛一毛。
高強聳了聳肩,滿是愉悅的說道:“誰知道呢!不過他們存得越多,以後我們紅衣軍抄起來也越爽,我得要謝謝你啊!沒想到程家在遠處還有一個莊子,估計裡邊還會有更大的發現吧!”
程家村的行動,朱幹手下這五千騎兵沒有一人知道,這僅是爲了讓他們更加專心的決戰,顯然朱幹對上盧象升這樣的猛人,也會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五千騎兵一掠而過,紅衣軍沒有跑遠,而是分開的兩支軍隊形成了一個交叉,又交匯在一起,開始從新殺戮。
盧象升是猛人,終究不是神,他最初的打算是當紅衣軍一衝而過的時候,把握住這短暫的機會,放開車陣尾隨追殺,所以將全部的騎兵都擺在了後路,連他自己也在後路做好了將紅衣軍殺潰的準備,卻沒想到紅衣軍根本不強行衝撞,居然前所未有的大戰之時繞過前鋒,交叉匯合將他包了餃子,真不知道統領紅衣軍的人是瘋子,還是天才。
兩軍在高速衝鋒之際匯合,這樣危險的行爲,稍不注意就會讓陣型大亂,而陣型大亂的結果就是,全軍覆沒。
顯然紅衣軍做到了,五千人的全力衝鋒,卻如兒戲一般匯合到了一起,行成了一個大圓,讓官軍士兵一下子士氣就跌到了谷底,三眼火
銃、五眼火銃各種火器,近距離的射擊,幾乎將官軍打得擡不起頭來。
盧象升隱於陣中,仔細的觀察着紅衣軍,對於這樣堅韌連貫的衝鋒,他幾乎還是第一次見到,靈活多變,卻又殺傷力驚人,此時不能等待了,當即讓士兵變陣,放開車陣,想要與紅衣軍膠着廝殺在一起,讓他們的騎兵發揮不出速度的優勢。
官軍在盧象升的帶領下,從後路殺了出來,朱幹一見官軍的車陣變化,知道絕不能遲疑,當即領着人快速的脫離,紅衣軍一見帥旗脫離軍陣而去,紛紛跟隨,與官軍拉開距離。
盧象升打馬緊隨其後,此時官軍的騎兵養精蓄銳,正是士氣高漲且生猛之時,咬着紅衣軍追擊不放。
不過紅衣軍勝在馬匹驢子夠多,一人兩騎或更多,機動力比官軍騎兵更強一些,且多是招募北方的漢子,控馬之術嫺熟,換馬之後迅速的提升了速度,與官軍拉開了距離。
“紅衣賊敗了,快追啊!”官軍裡紛紛大喝着,似有一種已經勝利在望的氣勢,高叫着追擊紅衣軍。
盧象升卻發現了古怪,一般戰爭之中,很少有將領敢在兩軍廝殺在一起之時,忽然讓自己的士兵撤退,這無關士氣,而是陣型,如果做不到令行禁止,軍令通達,一但陣型大亂,另一方定然會士氣大勝,此消彼長之下,陣型大亂的一方再無還手之力。
所以野戰一但雙方接觸在一起,要麼將一方徹底殺潰,要麼另一方士氣膽寒而退,只有輸贏之分,沒有平局和氣之選。
可是今日他卻見識到了這樣一隻軍隊,上下令行如一,如臂指使,撤退絲毫不亂,進攻奮勇爭先。
心知這樣追擊下去,官軍定然要敗,不過此時他衝鋒在最前,卻不敢忽然停止,那樣一定會被緊隨其後的騎兵撞下馬去,碾壓成肉醬,陣型太過密集了一些,轉身朝着身邊的親兵吼道:“快打出旗語減速,讓後邊的停止。”
可惜戰機稍縱即逝,只見前方的紅衣軍騎兵華麗麗的一個大轉身,兜出一個大圈子,甩開官軍向着後路的步兵殺去。
看着紅衣軍那華麗的轉身,盧象升彷彿看到了建真騎兵的影子,眼前的紅衣軍少了個人勇武,卻多了團結合作,他們就像是一個整體一般靈活,匯合、引誘、撤退、殺個回馬槍,恐怕連朝廷花了百萬銀子之巨的關寧鐵騎也做不到這一點。
在原野之上,步兵遭遇騎兵,除了被屠殺以外,再無任何懸念,紅衣軍就像是一羣餓狼衝進了官兵的步兵陣營當中,此時步兵手裡的火銃、鳥槍都成爲了燒火棍,更加離譜的是,紅衣軍居然將手中的三眼火銃當做石頭一般砸向了官兵,似乎官兵已經敗亡了,隨後抽出柳葉刀,大殺大砍。
官兵確實敗了,七千步兵,被五千士氣高漲的紅衣軍殺得膽寒,幾乎是在撞上的那一刻,官兵就潰敗了,朝着原野中四處奔逃,恨不得多長兩條腿,起碼能和騎兵一樣多,而紅衣軍所要做的就是追上去,然後從後邊一刀砍死他們。
自己座下的寶馬已經都氣喘如牛了,更別說其他官兵座下的劣馬,現如今官軍不過是困獸猶鬥罷了,但盧象升不像放棄,呼喝着官兵轉身殺回去。
殺!遠處傳來的震天吼聲,讓盧象升徹底的清醒了,大勢已去,自己敗了。
“快走……”喊出這句話的時候,盧象升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腰,那裡掛着天子賜予他的尚方劍,三十四歲,正是人生頂峰得意之時,就已經官拜右副都御史,總督三省軍務,而他辜負了天子的信任,當即拔出尚方劍就要自刎。
大局已定,此時朱幹已經脫離而出,望着想要自刎的盧象升,趕忙招呼一聲王承恩,帶着人騎馬向着盧象升衝去,這一員能文能武的猛將,朱幹可不想就這樣錯過。
“鬥瞻,你這是要做什麼,還不快將劍給放下。”朱幹一聲大喝,領着親衛快速的衝了過來。
盧象升一聽這聲音,渾身恍若雷擊一般直直的定住了,不可思議的望着奔近的朱幹,只見他一身明光鎧,坐在馬上,身後的大紅披風凌風飄擺,就如一尊下凡的王者。
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雖然朱幹容貌變得年輕了不少,可他依然一眼就認出了朱幹,與那皇宮之中的形象聯繫到了一起,雖氣質略有不同,但眼中睥睨之色,同樣是那般的桀驁,鷹顧狼視。
舉着尚方劍的手不知不覺間握緊了,嘴裡低聲呢喃,最終化爲一句:“陛下,臣……”
盧象升身旁的親兵一見,趁機奪下了他的寶劍,不少人看着賊首奔近,紛紛怒目而視,有人張弓搭箭,想要取朱乾性命,立馬被盧象升喝止。
朱幹一見這場景,生怕盧象升透露了自己的身份,立馬說道:“這裡不是說話之地,趕緊收兵。”
紅衣軍也退了下
去,這一番廝殺,沒死多少人,大多被紅衣軍趕得四處跑,顯然紅衣軍佔了上風之後,刻意的留手了。
這一場戰爭,朱幹不得不打,不止是爲了能讓紅衣軍經歷真正的考驗,更是爲了給天下人看,要讓天下人知道他紅衣軍的強大,此時三軍匯合,留下空蕩蕩的德州,還有那多出來的七千天雄軍,紅衣軍坐船南下。
從車廂峽脫困的農民軍也如煥發了第二春,四處出戰,李自成盡殺安撫官,鼓行而西,破隴州、進至鳳翔、寶雞、涇陽一帶,洛陽農民軍數萬來會,關中大震。陳奇瑜遣將賀人龍追擊李自成,八月十六日,李自成反圍賀人龍於隴州,這比歷史提前了三天。
賀人龍爲陝西米脂人,初隸洪承疇,後隨陳奇瑜,李自成以賀人龍同鄉爲由,遣將高傑勸降賀人龍,並許以富貴,賀人龍不肯,固守隴州兩月,後總督洪承疇令左光先奔馳救援隴州,李自成才率軍離去。
相比於大鬧關中的農民軍,紅衣軍在德州城外的一戰,天雄軍全軍覆沒,震驚天下,雖然其破壞力不如流賊,但其影響力卻更甚之而其所不及,要知道朝廷不止損失了一員能戰的大將,更丟失了這一萬天雄軍。
而且有傳聞,那一日的大戰,紅衣軍只不過出動了不到五千騎兵,還有兩萬多軍隊正在休養生息,可其紅衣軍的戰鬥力有多麼恐怖,就如一把鋒利的刀,似乎已經捅向了明廷的要害之處。
百多艘大船組成的船隊,揚帆而下,此時已經進入秋天,南方到處是一片金黃之色,相比被北方的肅殺,這樣的天氣似乎已經將南方人養得性格憊懶了不少,或許就是因爲南方多水,所以不止是妹子水靈,就連男子都少了幾分煙火氣,而多了幾分脂粉氣。
朱幹站在城頭,望着運河兩邊稻田中,金黃色的一片,此時的他頗有一種拔劍四顧,周遭再無對手的茫然,迎着風張開雙臂,開闊的心胸,讓他想要將這整個江山都擁入懷中。
深吸一口氣,告誡自己,想要破碎這國家的頑疾重開混沌之天,這只不過是翻越萬千重山的第一步而已,瞬間又收斂了得意的表情,向着盧象升的房間行去,該面對的終究還是要面對。
盧象升不像是王承恩這般,皇帝就是他的天,不論皇帝做什麼,他跟隨便是,盧象升這樣的讀書人,有着自己的普世價值觀,而這也是朱幹心中複雜的糾結所在,厭惡他們不論好壞之事不分青紅皁白的頑固,也推崇他們的頑固。
走入盧象升的房間,只見盧象升正盤膝坐在牀榻之上,專心的閱讀着手中的書籍,聽聞了腳步聲,一見是朱幹,連忙放下書,下了牀跪地磕頭道:“微臣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幹拉開凳子,隨意的坐下,笑道:“快起來吧!何必這樣多禮,來,坐下說話。”
盧象升依言而起,坐到了朱乾的對面,沉着一張臉,沒有惶恐,沒有不安,一言不發的望着朱幹。
朱幹被盧象升這麼看着,同樣默然的坐在凳子上,腦子裡亂糟糟的不知該怎樣勸慰。
反而是盧象升首先發話了,乾瘦白淨的臉上顯得更加清癯,話語有些乾癟癟的道:“陛下,難道您看着您的子民受傷死亡,就一點也不心痛嗎?”
誠然,朱幹早已不是真正的朱由檢了,真正的朱由檢沒有出過皇宮大內,不知民間疾苦,但他也知這大明江山真正的頑疾在何處,可惜他能怎麼辦,明朝的士大夫階層已經形成了一個超級恐怖的團體,別說皇帝想動,就連勸誡讓他們捐款,這些人也是一毛不拔。
真實的朱由檢怎麼不愛惜其民,在他吊死之時,血書中寫着不要傷害百姓。他是無奈的,只能將苦難加諸在百姓身上,這樣或許還能撐個幾年,也許在他的想象當中,幾年之後大明就能安然的度過難關吧!
而士大夫就如寄生蟲一般寄身在百姓身上,直到要將百姓最後的骨髓敲幹,否則士大夫不會罷休,而如今身爲士大夫階層一員的盧象升卻來問自己這個問題,朱幹頓時忍不住一拍桌子,站起來怒聲斥道:“盧象升,睜開你那清高的眼,好好看一看這世界,大明要亡了,西北農民軍鎮壓了一茬又是一茬,真是官軍無能嗎?你來告訴我,真是這樣嗎?那身爲他們中的一員,你看着百姓們身處水深火熱之中又有何感想。”
盧象升不知朱幹爲何忽然發了這麼大的火,不過對於他的問題,他卻感覺到渾身冰涼,比那日初見朱幹還要震驚。
官軍裡一直有一個說法,那就是打活仗,不少將領就靠着剿匪迅速的竄起,升官發財,娶妻納妾,又有另外一種說法,那就是養匪自重,每一個朝代都有,而到了明末,顯然更多而已。
對於朱乾的問題,盧象升無言以對,望着朱幹那一雙深邃到能拷問靈魂的雙眼,他發現自己無法逃離,之後是一種深層到心底的恐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