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是一個被稱爲不能完整的人,這不止是從身體上,更是從精神上,所以某些平常的品性,往往會在他們身上被放大,無論好壞,衷者一生不渝,奸者可惡透體。
王承恩同樣是一個不完整的人,他也同樣追求某些東西,以至於自己能夠完整。
兒時就已經入宮,看慣了皇宮裡的阿諛奉承與骯髒,所以他的心裡從不缺少這些陰暗的東西,可他卻是幸運的,因爲他離開了這個檯面上光鮮亮麗無比,檯面下卻屍橫累累,爬滿了腐朽的蛆蟲的皇宮。
他在東宮陪伴着還是皇孫的朱由檢,見證了崇禎一生的生活,無論光輝與黯淡,他將崇禎當成了自己的親人,也看透了崇禎的性格,他即是崇禎的奴才,又是崇禎的父親,所以直到最後一刻,他願意與他一起上吊殉國。
如何來評判王承恩,他或許奸詐,那不過是他從小在皇宮裡學來的保命手段,他或許正直,但這隻能是他閒暇時的奢侈,而前不久發生了一件大事,朱由檢帶着侍衛悄悄的離開了京城,向着大同而去,可是那一夜萬里無雲的天空,忽然雷鳴閃電,狂風大作,而他也失去了方向,沒有將他追回去。
皇帝失蹤的消息,他卻一直不敢聲張,除了兩宮皇后,便再無一人知曉,即使是皇帝身邊其他心腹太監,膽敢有嚼舌根者,通通被滅口。
而他鎮守通州也是迫不得已之事,那一日亂賊入城,燒殺搶掠,他雖誓與通州城共存亡,但眼看通州城守軍如此不堪,再加上終究放不下崇禎的安危,帶人突圍而去,緊接着傳來消息,通州城破他成爲罪魁禍首兼替罪羔羊,被朝廷上下里裡外外罵了一個透徹。
在通州城裡,他更看見了紅衣賊的首領,像極了朱由檢,可是卻比他更年輕,而朱由檢因爲勤奮而長年累月的操勞,滿頭華髮早就有不少染上了銀絲,特別顯老。
紅衣賊中又有此人爲福王世子朱由崧的傳言,根據種種判斷,他最初也以爲這人就是朱由崧,可他照顧了崇禎十幾年,那種自覺告訴他這人就是皇帝朱由檢,所以他也沒有打算回到京城的打算,而是一直尾隨觀察。
這一路上他也幫助朱幹不少,那一套豪華且實用的明光鎧,還有曹化淳的落馬,甚至連失蹤的餘鬆和高強二人都是他所救,不過他並沒有將受傷過重的二人送還給紅衣軍,而是着手下人替他們療傷,順便從他們口中打聽關於朱幹之事。
前世無數次的生死掙扎,讓朱幹練就了一種對於危險恐怖的直覺,儘管他身處紅衣軍的包圍之中,但那種偶爾閃過的窺探,雖能察覺出這並無惡意,依然讓他寒毛倒豎。
曾下令幾次讓士兵們全部走出船艙,依然沒有找到那窺視的來源,讓他感覺異常的挫敗,如今攻打德州,他不得不將這心思暫時放下,準備好好的備戰。
巨船的船頭兩側,各站了十多個紅衣軍士兵,這些都是最初從涿州城跟來的嫡系人馬,皆穿着紅色衣衫,腰懸雁翎刀,見了朱幹,立即單膝跪地行禮,一個紅衣軍士兵上前抱拳道
:“參見主公,馬上就到德州十二連營了,請主公吩咐。”
朱幹擴了擴胸,深吸了一口撲面吹來的河風,有些涼爽,讓他精神一震,擺手讓衆人起身,笑道:“前邊在吳橋下船的,估計早就到了德州了吧!先把船上的紅衣大炮露出來,向德州城裡打幾炮看看。”
德州十二連營,又叫十二連城,是明成祖朱棣進行3年“靖難之戰”中修建在德州城北的防禦城營。
自明初開始,運河漕運日益興旺發達,因河而興的德州便成爲朝廷重要的倉儲基地,大批的軍娘和官方物資被儲藏在運河東岸一帶的倉庫裡。“靖難之戰”發生後,爲了保護這些重要的糧食和物資,需要衆多軍隊罷手,“十二連城”就是這些護倉軍隊和準備抗擊燕軍的‘南軍“將士屯兵駐防的地方,因此這些城池實際都是兵營。
而明末天下大亂,軍費的支出遠遠超出了朝廷的歲入,除了養那幾只能戰之兵,朝廷便再無多餘的銀子養兵,而各地衛所裡的軍戶士兵,也早就淪爲了各級長官的農戶或者私兵,中原之地早以無可戰之兵。
此時十二連營當中,武器裝備落後,士兵更無一戰的決心,聽聞了紅衣賊駕巨船大炮而來,早已是一片哀鴻,不少人悄悄的逃離了十二連營。
德州衛指揮使馬喬,正在自家府中午睡,睡前喝了一點小酒,鼾聲震天,手下親兵急惶惶的衝進了馬喬的家中,一見自家大人這模樣,知道一時半會是醒不了了,也沒有多少顧忌,一盆涼水下去,頓時讓他清醒過來。
馬喬此時睡得更香,被忽然澆醒,幾乎下意識的就去拔刀,作勢欲砍。這才發現自己光着身子,一衆親兵正憋紅着臉,難受的樣子非常可笑。
他雖是德州衛指揮使,正三品的一方封疆大吏,但卻被一個從五品的德州知州壓了一頭,誰讓這德州知州是實打實的文官,背後有黨派做靠山,而他卻是靠着祖上廕庇,一步步的熬過來的。
這樣的情況下,他也是有一天日子過一天了事,如今紅衣賊忽然南下,準備攻打德州城,他也不得不整飭軍備,準備作戰了。
可是當他穿好衣服準備出門的時候,卻徹底的呆住了,紅衣大炮那超遠距離的射程,讓紅衣軍剛剛靠近德州便已經能打到整個德州城了,只見一枚枚巨大的鐵丸飛過德州城頭,落進了城中,落下之地,糜爛數十尺,斷無生理。
一座石頭砌成的房子,更是被一枚鐵丸摧毀,而飛濺的石塊,幾乎將整座別院夷爲平地。
而這一座房子就在馬喬的前方不遠處,親眼看着整座府邸被夷爲平地,他的心中恐懼迅速蔓延,當時他還想着將這座府邸買過來,然後將自己的府邸擴充,誰知這座別院的主人與知州關係很好,最後不了了之。
“馬大人,我們該怎麼辦。”這些個親兵心中害怕極了,平日裡欺負一下普通百姓還可以,真讓他們面對這樣的大炮,還不如讓他們去死。可是看着似乎已經被嚇傻的衛指揮使大人,手下親兵不得不叫醒他,讓他來拿主意。
馬喬
嘴裡罵咧了幾聲,忽然轉頭就走,說道:“劉知州那人我是信得過的,這德州城就交給他了,如果他要找我們幫忙,就叫都指揮同知或僉事去辦,就說老爺我感染了熱傷寒,正在家養病。”
“老爺!躲在這城裡也不安全啊!”手下親兵算是看透了馬喬,知道這傢伙擔不起事來,他們又何嘗想要擔起這事。
馬喬冷哼一聲說道:“誰說老爺要躲在城裡了,趕緊去收拾東西,老爺我去城外的莊園裡養病。”
朱幹不知道德州衛指揮使馬喬馬大人,已經被他所放的那幾炮嚇得捲鋪蓋溜號了,聽着船頭轟鳴的炮聲,整艘巨船都在搖晃,可打不了幾炮,生銅鑄造的紅衣大炮已經因爲高溫而造成炮膛擴張,射擊精度和射程下降非常快。
望着快要炸膛的紅衣大炮,手下士兵還準備繼續裝填彈藥,朱干連忙阻止,漸漸的耳邊炮聲越來越小,忍不住嘆氣道:“打完這一仗,估計所帶的紅衣大炮都會報廢吧!”
拋開這些雜念,詢問着手下士兵道:“現在德州城裡的情況如何了。”
那士兵趕忙前去打探,不久後得到了下邊探子傳來的消息,回覆道:“啓稟主公,德州城城門緊閉,不過城內卻是大亂,十二連營裡的士兵沒有任何動作,好像是空營。”
“什麼叫好像是空營,再去給我查,查清楚了再回來稟告。”朱幹不爽的說了一句,這些新兵什麼都不會,這麼簡單的情報就給自己送來了,他真的有些懷念餘鬆了,那傢伙雖然面冷了一些,不過做這些雜事,都能替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條,只希望那兩傢伙無事吧!留在通州的人能找到他們。
“上岸!整兵備戰,打下德州,我們在此修整!”朱幹穿好了明光鎧,一隊隊的紅衣軍早以在河岸邊集結完畢,此時他一聲令下,快速的向着十二連營撲去。
此時的十二連營中,早已跑得沒剩下幾人了,西倚運河的哨馬營中首當其衝,更是跑得不見一人,夯土築就的城牆上那‘馬面’圖案早以被歲月侵蝕而模糊不清,隨着小型佛郎機炮一轟,城牆直接倒塌而下,恰好填入了城防壕溝。
“會不會有詐啊!”不少紅衣軍心中疑惑,偌大的兵營裡實在太安靜了。
“沒情報,真可怕!”朱幹坐在馬上,眺望着這座規模宏大的兵城,忍不住心中想着,是不是要催促一下。
“我們投降了!不要開炮啊!”還未等紅衣軍反應過來,就見十二連城裡,走出一個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農民,手裡舉着各種破爛的兵器,甚至不少人還提着鋤頭鐮刀,一個個眼神惶恐的走了出來。
一排排的在紅衣軍面前跪下,瑟瑟發抖,哪裡有半點當兵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爲是逃荒的難民。
“難怪明末農民軍在中原馳騁攻城,從沒有遇見過一次像樣的抵抗,連潼關這樣的險關也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他媽的,中原長年天災人禍,地方就沒有真正的兵了。”朱幹望着眼前跪成一排的士兵,應該說是難民,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