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捲硝煙,馬蹄催命淺,面對那衝鋒的馬隊,餘鬆心中生起一股無力感,再看着忽然分散,兩隊人馬分別去往上游和下游,心中的那一絲僥倖徹底消去。
官軍撲來就仿若是一個泥足巨人,看似高大威猛,實則破綻重重,但現在忽然又多了兩隻腳,讓這泥足巨人站得更穩,彌補了破綻。
“怎麼辦!能擋得住嗎?”高強心下慌亂,拉住餘鬆急切的問道,更別說橋上的普通士卒了,一陣陣騷亂,再看着忽然分出的兩隊人前往上下游,這是兩路包抄,要斷他們的後路啊!
從官軍啓動,開始衝鋒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決定了拿下八里橋,不過是時間問題,恐慌迅速蔓延,不少紅衣軍已經開始瞧準時機準備逃跑了,甚至連涿州城裡,朱幹最心腹的那幾人,心中也被恐懼徹徹底底的佔據,抵抗,無異於螳臂當車。
餘鬆二話不說,拔出腰間的刀轉頭就走,高強一見,頓時心中更加慌亂,趕緊跟了上去,緊隨其後,卻不知該做些什麼。
餘鬆走到八里橋的尾端,就這樣站在橋中央,周圍沒有任何遮擋,一隻手提着腰刀,眼神肅殺的望着橋上的人,大聲說道:“相信我,只要我們守住了這橋,我們就能活,援軍馬上就能到,否則我們全部都會死,而要死我也是面向前,絕不向後。”
說完餘鬆沉默着再次走了回去,走回了原來的地方,再也沒有轉頭,只能讓後邊的人看到一個落寞的背影。
安靜,整個八里橋上安靜極了,這裡不過只有兩千人不到,憑什麼能阻擋官軍,十多天前他們還是一個普普通通,安分守己的農民或者被欺負,卻又敢怒不敢言的兵丁,如果不是被逼到了邊緣,他們又怎會自願加入紅衣軍。
“已經造反了,沒有退路了,老大一個爺們,以前當官兵的時候,自己都養不活,孩子被餓死,老婆跟着別人跑了,還能有什麼奢望,不就是一死嗎?死了就讓活着的兄弟替我們繼續享福,老子也算是轟轟烈烈了一場……”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都是苦命人,也讓官軍看看,我們不會再受人欺負了……”
“對!不求別的,大不了一死。”
儘管有很多人對於死有一種天然的畏懼,可是餘鬆那潤物細無聲的方式,卻恍若有一種魔力,讓衆人壓下了恐懼,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發了一通豪言壯語。
高強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眼神複雜的望着餘鬆的背影,看來這個黑麪煞神很不簡單啊!回頭望了一眼通州方向,看不見煙塵,更看不見烽燧,沉默着走了回去。
張嫣遠遠的看着官軍衝鋒,可是八里橋上卻沒有一點動靜,實在太過古怪了,這些新招募的兵丁,打一打順風仗還行,如果遇到挫折,很容易崩潰,心中生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儘管都是女人,但一旁的女護衛看着張嫣的愁容,心底深處居然有一種心疼,這樣的女子臉上不該出現愁容,雖美了惆悵,卻多了霜華,頓時忍不住關心的說道:“皇后娘娘不
必擔心,紅衣軍雖然攻破了通州,但畢竟建軍的時日喪短,這一戰必定能勝的。”
張嫣一直嚴謹守禮,可她卻並不是一個死板的人,相反她爲人非常的親和,手下侍衛的關心,讓她心中一暖,沒有責備她的無禮,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收斂了心神,靜靜的觀望着即將到來的大戰。
範雲作爲先鋒官,與大隊人馬匯聚到了一起,一馬當先的衝鋒在前,他有一種強烈的建功立業的期望,可是他卻感覺到了八里橋上的沉默,但這一切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了,三萬人馬,大局已定。
轟!轟!轟!八里橋上大炮與火銃齊鳴,一顆顆鐵丸與箭矢四處飛濺,只是聲威大壯,嚇一嚇人還可以,奈何準頭實在太差,而又在範雲這等猛人的帶頭衝鋒下,官軍快速的逼近八里橋。
眼看馬上就要撞上來了,餘鬆隨即大喝道:“不要慌!立矛。”
八里橋上第一排的紅衣軍,紛紛拿出了長矛,這些都是臨時用消尖的竹子製成,一排排的立了起來,組成了一面參差不齊的牆。
範雲靠着強大的控制力,身下的戰馬忽然騰空而起,而他更是鑽入馬腹之下,揮動着手中的柳葉刀,將擋在前方的竹矛砍斷,一下子就從車陣的空隙處衝了過去,而他身後的官軍則沒有這麼好的馬術,血肉之軀撞到了一起,身子被紮成了馬蜂窩,隨即也將車矛陣撞得四分五裂。
兩軍短兵相接,紅衣軍靠着車陣的掩護與官軍周旋,奈何官軍衝鋒實在太過瘋狂,只能往前不能往後,如若慢了一分,那就是被擠到地上,踩成肉醬的下場。
車陣最終沒有遞過這些瘋狂且身不由己的衝鋒,轟然四分五裂,整座八里橋的橋欄也被沖垮,雙方膠着在一起,馬踩人,人擠人,人殺人,都已經瘋了,頗有一種至死方休的瘋狂,而官軍是身不由己,紅衣軍卻是苦苦支撐。
此時的範雲,頗有一種無敵虎將的威風,在紅衣軍當中四處縱橫,手中的刀已經砍得捲刃了,他卻依然精神亢奮,似要鑿穿整個紅衣軍陣營,獨自一人從西橋頭殺到了東橋頭,又迅速的殺了回來。
如此混戰,火銃大炮已經徹底的不管用了,餘鬆也沒有奢望能在騎兵衝鋒的時候起任何作用,背靠橋欄與傾覆的車陣,手中的刀舞得虎虎生威,忽然一匹戰馬直衝而來,他卻沒有絲毫慌亂,只是微微一閃,險之又險的避過,刀卻劃過馬腿,整匹戰馬連人一起摔進了河中,餘鬆轉身讓過刺來的長槍,一拳打出,如重錘一般轟在馬脖子上,整匹馬側翻在地。
這是真正於戰場上殺人的武藝,最快速最簡潔。
高強則有些歇斯底里,手中兩把長刀,劈頭蓋臉的亂舞,也不知道有沒有砍到人,幸好他身邊有不少親兵,才能暫時保住了他一條性命。
八里橋上,紅衣軍所佔的比例越來越小,血戰到最後一刻,紅衣軍居然沒有一人撤退,如果是以往不論是農民軍或官軍,死亡一成就會軍心不穩,死亡三成就會形成潰退,可是如今紅衣軍死亡人數已經超過了六成,卻依然穩固,讓不遠處觀戰的張嫣越來越不安。
“他們還沒找到地方過河嗎?”張嫣緊緊的拽着馬繮,身下純白的戰馬似通靈性,也感覺到了那一股不安,粗重的打着響鼻,馬蹄不斷的刨動着地面。
女護衛輕聲說道:“皇后娘娘稍安勿躁,曹方兩位公公,絕不會辜負皇后娘娘。”
“希望如此吧!”這話說得很輕,似不那麼自信,張嫣沉吟的看着戰場,雖說慘烈的廝殺讓她心中不好受,但也不得不堅持,而此時她關注得更多的還是紅衣軍,這支軍隊出現得太突然了,也崛起得太突然,不到短短十多天,現在就有了這樣一種堅韌的毅力,而錦衣衛到現在都沒有查到這紅衣軍的統領究竟是誰,而自己面對的就像是一場霧。
隆隆的馬蹄聲,從八里橋的後方響起,此時兩千多紅衣軍死了大半,只剩下不到五百多人,幾乎已經退下了八里橋,而餘鬆也確實說到做到了,周身大大小小的負傷十多處,最嚴重的是被一根長矛從肩頭穿過,半個身子都使不出力來,被高強架着緩緩的後退。
範雲坐在馬上喘着粗氣,看着五百多各個帶傷的紅衣軍,心中不由的升起了一股敬佩之情,回首望了官軍一眼,心中不無悲哀,他們幾乎佔據了天時人和,卻被只佔據地利的紅衣軍打得現出了畏懼,現在數倍於紅衣軍的官軍,卻不敢逼得太近。
望着遠處隆隆的馬蹄聲,所有人都在期待,這是官軍還是紅衣軍。
漸漸的旗幟明瞭了,正是司禮太監方正化所領一軍,雖只有一萬人,卻是壓倒紅衣軍的最後一根稻草。
餘鬆回首望了一眼方正化軍的中軍旗,長三丈寬五尺,白底黑字藍邊,上書御令總管方正化,在他看來是那樣的刺眼,以至於全身忽然放鬆下來,不知該做什麼了。
高強架着餘鬆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的說道:“不管你喜不喜歡我,我們倆這哼哈二將,終究是秤不離砣,公不離婆,一起在史書上留下濃重的一筆,就是不知道那些寫史的混蛋有沒有一點良心。”
“良心,讀書人的良心嗎?”餘鬆嗤笑一聲,他同樣是讀書的,所以更清楚這些拿筆之人一旦無恥,那是比流氓更加心狠手黑:“我從沒想過要留名青史什麼的,隨便他們怎麼寫吧!估計也沒有人會記得我了。”
“那你想要什麼?”高強望着忽然興奮的官軍,一刀柄狠狠的砸在餘鬆的腦袋上,將他砸暈過去,對着一旁的親兵吩咐着說道:“你們帶着他從河裡走,主公更需要的是他這樣能文能武的人才。”
“高統領,八里橋守不住了,沒用了,我們一起跳河走吧!”頓時有親兵急切的勸誡道。
“都走吧!誰讓我只會嬉皮笑臉的拍馬屁,少了我一個不算浪費。”高強一推親兵,一大羣人被擠下了河,高強前邊的紅衣軍已經被官軍斬殺殆盡,沒有多少人了,看着馬上的騎士,嘴角勾起一絲笑容:“其實我想讓你們叫我一聲大將軍,可惜!我看不到主公你承諾的那一天了。”
“殺!”高強挺着隨手抓來的長槍,閉上眼毫無畏懼的迎着戰馬撞了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