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被圍困第八天的凌晨,急促的敲門聲在城內最大的綢緞商鋪外響起,一隊打着火把的士兵圍在門臉後面的大院,帶頭的士兵一面敲一面還大聲喊道:“鄉親們,鄉親們開門啊?咱們不是壞人,咱們是團練營的士兵,要和東家聊聊天,咱們有組織有紀律,絕對不拿百姓的一針一線,快點開開門啊老鄉!再不開門兄弟們耐心不好,就開槍闖進來了啊?”
同樣的一幕發生在昌平所有貴人家門口,包括兵備僉事,戶部主事,判官,皇商,鄉紳等,整個昌平城內火光點點,狗吠不停……
片刻之後,院子裡有了反應,裡面火把亮了起來,萬通商鋪的東家萬國權被巨大的拍門聲驚醒,聽到外面亂哄哄的,他一把推開懷裡的小妾,就在這時,一個丫鬟魂飛魄散的跑進來報告說,院子都被團練營的士兵包圍了,有大膽的的活計透過門縫,看到外面全部是手執武器的士兵,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萬國權聽到後嚇得魂飛魄散,前兩天朝廷大軍圍城攻打甚急,不過在團練營的反擊下死傷慘重,這幾天消停了點,可是團練營之前駐紮在昌平就從不擾民,這天還沒亮,又是唱的哪一齣?
萬國權也沒辦法,叛軍佔據城池,自己雖然貴爲皇商也不得不低頭,再說他也不算什麼皇商,不過是買通了崇禎帝一個冷落許久后妃的老丈人,頂了個皇商的名頭罷了。各處該打點的也沒見少了一分,自從團練營反了後,這些商鋪都不敢開門做生意。只是閉門不出默默祈求,朝廷大軍趕緊平了這場動亂,可是明軍不爭氣,區區數千人佔據的昌平圍了好幾天都打不下來,這讓城裡許多期盼朝廷王師早日平叛的人心裡沮喪無比。
萬國權用絕望的眼神望了最後一眼他的小妾,悲壯的去開門,他腦海裡充滿了聽來的。那些被逃兵和流寇肆虐後悽慘的情形,沒想到自己在京畿一帶做生意居然也會有這麼一天。
很快,萬國權的正妻也聽到了風聲。帶着兩個子女哭喊着,拉扯着不讓萬國權開門,整個院子亂成一團。
“鄉親們,鄉親們開門啊?咱們不是壞人……”
門外的士兵顯然有些不耐煩了。把門敲得震天響。
萬國權把妻妾兒女都弄到廂房鎖了起來。這才一步三回頭的去開門,那些夥計都嚇得躲了起來,誰知道亂兵會幹什麼?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大羣人立刻涌了進來,萬國權嚇得臉色慘白,幸好,這些兵痞衝進來到沒有對他拳打腳踢,可是他們身上明晃晃的刀槍讓萬國權顫抖的幾乎站不住。
一個軍官模樣的人走到萬國權面前。朝他和善的笑了笑,萬國權褲襠一緊。他感覺這個士兵的笑容簡直就是閻王的催命符。
“老鄉,呵呵,你終於開門了!”那個軍官大大咧咧的朝萬國權肩膀上一拍。
萬國權一泡尿沒忍住,褲襠溼了一大片。
“老鄉啊,你總算開門了啊。兄弟們,除了針線,其它全搬走!喲,老鄉,你有幾個女兒啊?”那個軍官說完,後面的士兵鬨笑聲一片。
“軍爺爺,軍爺爺!”萬國權再也忍不住,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連聲哭號的:“軍爺爺,求各位軍爺爺,軍爺爺只要看上了什麼只管搬走就好,小女才八歲,求各位軍爺爺放過小女吧……”
萬國權涕淚齊流,不停的朝着這些士兵磕頭,只是半天靜悄悄的沒反應,萬國權制住啼哭,有些迷茫的擡頭望去,那些士兵不知道爲什麼,剛纔那副嘲弄的表情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默。
“連長,咱們是不是玩大了?”有個士兵嘟囔着,
那個軍官點頭,把萬國權拉了起來,道:“鄉親,你別害怕,剛纔咱們跟你開個玩笑,是這樣的,咱們奉吳大人的命令,請城裡有頭有臉的貴人們今天去總兵府商議事情,這就請萬掌櫃上路吧,咱們是有組織有紀律的軍隊,呵呵,那個院子就不進去了。”
萬國權一聽到上路兩個字,眼前一黑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一個隨身小廝嚇得撕心裂肺的大喊道:“老爺?老爺?老爺不行了!老爺死了!”
這個誤會再次引發了院子裡連鎖反應,萬國權的妻妾正在廂房提心吊膽呢,聽到這個消息也尖叫着衝了出來,一時間雞飛狗跳,連小妾也尋了段麻繩,哭哭啼啼的就要自盡。
騷亂折騰了半個多時辰,上脣留着一個深深掐痕的萬國權在門外士兵的威懾下,再次安撫了妻妾家人,這才一步三回頭的跟着這羣士兵走了。
太陽初上,昌平北街上到處都是團練營士兵的身影,匯聚成了一大羣,還有許多眼窩深陷的貴人垂着頭跟着隊伍,在街邊許多百姓指指點點中走向總兵府,還有一些士兵拿着佈告,正在對那些沒資格去總兵府議事的平頭百姓大聲宣佈最新命令。
萬國權到達總兵府大廳時這裡已經匯聚了許多人,都是平日熟稔的達官貴人,守陵總管太監王公公扶着一個小宦官,顫抖着下巴站在最前面,萬國權覺得有人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朝身邊望去,原來是昌平太白酒肆的掌櫃胡宗國,他身邊還站着鴻途米糧店的周掌櫃。
“都來了?”萬國權哭喪着臉朝他們拱了拱手。
“這些亂兵把咱們抓來,這是要抄家還是要殺頭啊?”胡宗國鬆馳的眼泡上淚光點點。
萬國權夾緊了褲襠,希望尿騷味不要被同行發現,剛想說點什麼,一個士兵大聲罵道:“都在嘀嘀咕咕幹嘛呢?哎,說你哪?趕緊閉嘴!”
萬國權嚇得一縮脖子。不敢再開口。
在明晃晃刀槍的彈壓下,大廳裡一片死寂,衆人低垂着頭如同老僧入定般。等待着被宣判,雖然這些日子大家都閉門不出,但對於昌平的形勢還是知道一些的,朝廷王師圍城後也打了幾次,可是讓他們失望的是,除了又一次明軍攻上城牆又被打退後,王師這幾天都沒了動作。擺出一副長期圍困的架勢來,衆人都清楚,團練營雖然就兩個營頭撐死四千人。可朝廷大軍根本不是叛軍對手,神樞營,神機營打了一個晚上就被切光了,更何況團練營據城死守呢?
他們一面期盼朝廷大軍能一股而下。可心裡又矛盾無比。要真的要惹毛了團練營,那昌平數萬百姓可真是玉石俱焚了,既然亂由團練營而且,這些人便非常默契的選擇了沉默,沒想到終究躲不過,團練營還是主動找到他們頭上來了,衆人原本幸災樂禍的小心思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個個都在肚子裡暗暗思索。如何才能過這道難關呢?
在場的昌平大小官吏也是愁眉苦臉,他們萬萬沒想到團練營反應如此激烈。殺了一個千總就這樣不依不饒,這還是大明的天下嗎?昌平動亂已經升級,他們也逃不脫將來被清算的下場,靜觀其變不起作用了,還是先保住自己性命吧?
過了一會兒,吳仲村在幾個將校的簇擁下走了進來,在場的豬羊們飛快的偷眼打量了一番,發現他臉上沒有殺氣,這才稍稍安了心。
只是吳仲村的話又讓他們的心揪了起來。
吳仲村打量了衆人一眼,毫無愧疚的道:“把各位請來是有急事相告,咱們當兵的都是粗人,缺了禮數各位貴人還望海涵,咱們團練營遭了這麼大的委屈,各位貴人都知道了吧?”
衆人心裡歪膩,當下王希忠捏着鼻子開腔附和道:“知道,咱家都知道的”
吳仲村眼光望到哪裡,哪裡就是一片同情聲。
“知道知道,下官亦深恨倪寵,此獠小人得志,驕橫無度,若不是大軍圍困,下官定要上疏朝廷,爲團練營將官討還這個公道!”
此人應對得體,讓衆人分外驚訝,定睛一看,原來是正兵營的一個千總,看到他滿臉掐媚之色,衆人心裡都是憤憤不平,深恨自己怎麼沒想到這一點,被一個小小的千總搶了彩頭。
當下正兵營的參將也大聲道:“皇上明見萬里,只要能我等上疏痛陳冤情,他老人家一定會給團練營平反的”
衆人心裡更是鄙夷,身爲參將連刀鞘都給叛兵繳了去,虧你也有臉站出來。
這個參將的話顯然打動了氣勢洶洶的團練營將校,吳仲村點點頭,沉痛的道:“不錯,我等肯定會上疏朝朝廷,還我團練營一個公道,不過目前朝廷大軍雲集,上疏的事情倒也不必心急一時,現在有個急事要和各位貴人商量一下,也不算商量,只是知會各位貴人一聲,今日開始,各位貴人要把家裡的所有糧食等物質交出來,由我團練營同意調撥安排,大軍圍城也不知道圍到哪一天,所以咱們未雨綢繆,先集中管制起來,控制消耗。”
聽到吳仲村的話,大廳嗡的一聲炸開了鍋,萬國權身邊鴻途米糧店的周掌櫃直接就昏了過去。
吳仲村使個眼色,士兵們舉起刀槍開始彈壓,大廳裡的慌亂立刻平息了下來。
吳仲村殺氣騰騰的道:“登州兵亂各位貴人也是知道的,沒有了米糧最後到了吃人的地步,不過團練營不是獸兵,所以我向各位保證,絕對不會到那個地步,但事急從權,全昌平城裡每一粒糧食必須由我來分配,先保證團練營士兵的口糧,接下來才能保證你們不被餓死,其他生活物資也是一樣處置,團練營士兵每日兩頓乾飯,輔兵一干一稀,其他百姓官吏都是一視同仁,一頓稀粥,若是想吃飽就當兵,怕上戰場的也可以加入咱們輔兵隊伍,做些防守城池的活計換吃食,總之一句話,想要在昌平城裡活下來,所有人都要幹活換吃食,哪怕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你也可以用嘴幹活,什麼活?向城外喊話,喊一天也算幹活了,明白了沒有?”
衆人都是一臉慘白,萬國權張着嘴,哭喪着臉,這下好,這幫土匪說是不拿百姓一針一線,果然除了針線外都搶走了,想到自己八歲的閨女也要拋頭露面的替這些土匪幹活換吃食,萬國權不禁悲從中來,到處尋找一個石墩一頭撞死算了。
“不過呢……”
吳仲村又慢悠悠的開了口:“我們家大人也常說,這天底下沒有什麼絕對公平的事,就算兵荒馬亂的世道也是一樣,你們中間許多身居高位,同年故舊遍天下,這樣吧,我也不願令你們這些貴人爲難,你們回去後都想想,找些關係,把咱們團練營所遭受的冤屈想辦法上疏朝廷,無論是陛下也好,三宮六院,娘娘太監,六部九卿,閣老尚書也成,或者是各路巡按總督,最不濟御史給事中都成,只要他們願意爲咱們團練營沉冤昭雪,你們也不用去幹那些有辱斯文的體力活,咱們士兵還會保護你的家眷財產不受侵害,如何?”
昌平兵備僉事張肇坤冷哼一聲,不顧身邊人拉扯走上一步道:“如今大軍圍城,怎樣才能把奏疏送出去?”
吳仲村冷冷道:“這是咱們的事,各位貴人就不必操心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