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些迴歸的俘虜在老炮領頭下高呼:“願爲大人效死”中,接風酒筵到達了最**,楊波眯着眼盯着老炮,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老炮愣了片刻,又面有喜色的磕了個頭,這才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然而,酒筵氣氛很快發生了變化,一個私塾學生模樣的小傢伙藉着敬酒的機會上前,把一張折着的紙恭敬的遞上來,滿大廳的衆人都愣住了,他們都停止了交談,呆呆的望着這個意外插曲,這個娃娃是有什麼冤屈要請大人主持公道還是怎麼回事?
楊波也愣了一下,舉手阻止了小五,親自起身接過了這個跪在面前高舉着紙條的學生,又用詢問的眼神望着他,所有私塾楊波都有親自授課,但由於學生太多,他實在記不起面前這個傢伙是幾期的,這傢伙相貌平凡,在楊波腦海中也沒留下任何的印象,但這傢伙卻神色坦然的與楊波對望,目光中並沒有絲毫的侷促和異常。
楊波有些驚異的打開紙條,只掃了一眼便神色大變,就在衆目睽睽中,楊波突然暴怒起來,一腳便蹬翻了那個跪在面前的學生,那個學生被楊波這記兇狠的窩心腳蹬得飛了出去,滾了兩滾又爬起來趕緊垂頭跪好,衆人大驚失色,鐵牛,何九等都不由自主欠身站了起來,小五緊握刀柄,只等大人一聲令下便要上前或斬殺,或擒拿,剛纔站在身後的他眼角中已經帶了幾個字,紙條上赫然寫的是:“……遼南半壁無主,老師豈有意乎?”
“你!”
楊波指着這個膽大包天的學生,氣得抖索了半天,最後無力垂了下來。回頭對小五說了幾句,小五點頭,上前拍了拍那個學生的肩膀,做了個跟我走的動作,那個學生深深望着楊波。又磕了幾個頭,方起身淡然跟在小五身後走了出去,一路上衆人都是對着他指指點點,小聲議論着。他們不明白這個娃娃到底捅了什麼簍子,以致讓近來輕易不動怒的大人都當堂失態。
望着滿堂驚疑不定的目光,楊波強笑着說了幾句場面話安撫。手裡紙條彷彿是個燙手的山芋,他氣憤憤的一揚脖把紙條搓成團放進嘴裡,又灌了一杯酒,這才把紙團費盡的吞進了肚子!
教育出了問題!
楊波命大寶替自己主持着酒筵,拂袖而去,一路上還是氣憤不已。顯然,自己的教育出了很大問題,如果任由這樣發展下去後果非常的嚴重!在安東衛,在即墨,在旅順,所有他的獨立王國中實行的制度其實有些類似於後世的軍國主義制度,這些人都是跟着他混飯吃的。也是他足以依靠的全部班底,這個班底涵蓋了軍隊,宣傳,內政,研發等各個方面,與朝廷的三院六部制沒有太多區別,可以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而這些人或因利益,或追求。或主動,或被動,都不知不覺的被捆綁在他身邊,隨着他在遼南嶄露頭角,甚至有了割據一方的實力後。這些人的心思已經不再滿足於吃飽飯這麼簡單了,他們已經有了更高的追求,他們死心塌地跟隨者自己,難道是因爲楊某人虎軀上下散發着叫做“主角”的王八之氣嗎?
今日的所謂勸進不過是一個開始,可以預見的是,日後會有更多類似的情況出現,自己該如何應對纔好?身邊的老兄弟們對這事心裡多少有些想法,但迫於自己的威望暫時壓在心裡沒有表露出來,但這些私塾的學生不同,他們作爲中產階級,文化階級和新興勢力的代表,非常迫切的想要在楊波這個軍事集團中嶄露頭角,去佔據與老傢伙們分庭抗禮的一席之地,楊波不用審問都知道,這次勸進表演的背後肯定是一大幫子志同道合的學生策劃出來,這種心情楊波可以理解,也一直在努力替他們出頭創造機會,但最關鍵問題是,現在他們這樣不顧大局,卻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若是其他人聞之後紛紛效仿,大事就不太妙了……
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現在想要造反,他根本沒有任何的機會!
在中國曆朝歷代,想要顛覆一個政權非常的容易,但要維持政權的合法性相當的困難,如果不剝離前朝的天授神權的光環,不把代天治國的神聖打落塵埃,不等各個階級對前王朝的怨氣到總噴發、總清算那一刻,如果以爲憑藉着軍事實力便能坐穩君王位置,那不過是小兒癡語罷了,而歷史上種種王朝更替也最終證明了這一點。
第二個困難點在於,對帝制中國而言,是否被儒學化知識階層承認和是否被不動產所有階層承認,纔是政權是否合法的主要標誌。民族性還要排在其後,這個條件就更不用說了,他楊波的大名在江南一帶已經是臭名昭著,人人咬牙切齒,欲得而誅之的人物代表了,現在就想造反,開什麼玩笑呢?
第三個困難還在於,朝廷雖然腐朽不堪,但遠未到傷筋動骨的時候,且不說關寧軍馬的實力便遠超自己,還有秦軍,川兵,宣大,九邊,朝廷一聲令下,平逆大軍用人數的優勢就能拼光雷霆師的全部兵馬,何況還有後金八旗都沒算上,自己那什麼去造反?哪怕稍爲流露這種意思出去,面臨的絕對是朝廷毫不手軟的嚴厲打擊,哪怕自己最後想求割據一方,偏安一隅的最壞局面都不可得,歷代王朝對於內患從不會有絲毫手軟,估計崇禎帝冒天下大不諱,先與後金議和都要滅了自己這股較有威脅軍事勢力。而一代梟雄皇太極也絕對不會犯養虎爲患的低級錯誤。
楊波失望的並不是這些學生選擇勸進的時機不對,而是他的教育出了很大問題,這些學生是洗腦教育下的產物,現在變成了一個狂熱的怪胎,刻薄的說,華夏曆史從本質上看是沒有歷史的,它只是君主覆滅輪流坐莊的重複,任何進步都不可能從中產生,甚至到了他穿越來的那個時代,依然有無數的人爲了官員演技進步而感激涕零,爲了官員能自己打傘,爲了官員能自己吃飯而歡呼鼓舞着……
“我一路奮鬥,不是爲了改變世界,而是不讓世界改變我的立場!”
楊波默唸了一段話,心中無比的失望,私塾學生是這個新興勢力中較爲富裕的一批人,楊波希望把他們培養成有虔誠信仰,有道德服從,開明,勇敢,敢於講真話,面對責任能毫不猶豫的去擔當,去犧牲,他們應該是日後帝國的社會道德楷模,是帝國精神支柱,土豪可不是貴族啊,楊波哀嘆一聲,諷刺的是,這些傢伙只有狂熱的信仰,卻沒有任何責任感和擔當!
爲了實現自己的宏大目標,必然要依靠大批共同爲一個目標而奮鬥的人員,這一羣人合起來就叫做組織,但到了如今的地步,楊波需要擔心的不是組織力量不夠的問題,需要擔心的是,自己該如何駕馭這個組織不至於偏離了方向,也不至於被組織的力量所綁架,所反噬!
如果這羣人多次規勸,**中的利益訴求多次得不到滿足,那麼隨之而來的後果會很嚴重,但自己卻不能用殘酷的手段去壓制,也壓制不住,所以該如何處置這一幫傢伙讓楊波很頭痛。
穿越以來他不知道遇到了多少艱難兇險,這纔有了今日局面,但楊波深知,已經到了瓶頸時期,軍事,他這個僞軍迷已經把所有壓箱底的東西都搗鼓了出來,勢力擴張?目前朝廷已經對他猜忌甚重,加之得罪了天下士紳,他以狂桲之名跋扈天下,無數人等着他衰敗,然後落井下石的那一天,要不是看在韃奴的份上他只怕早就屍骨無存了,但現在升到參將,幾乎不可能在升,再升朝廷的鍘刀就要落下來了,而他卻不還能停下腳步,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往前走,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在等他……
就在楊波胡思亂想的時候,小五走了進來道:“大人,都問清楚了!”
楊波不動聲色聽完,默然不語,與他估計的沒錯,但他沒想到參與的人這麼多,小五恐嚇了幾句,那個傢伙便全數招了,整個旅順五期的學生有一半參與了進來,還牽涉到威武堡,即墨等地的學生,有三期的,有四期的,大約有三四十之多!
“大人,劉大人,張大人都在外面”小五望了望楊波,又吞吐道:“還有軍紀司的張世雄大人也求見”
楊波哼了一聲罵道:“張世雄的狗鼻子倒是靈通,不過這事跟他沒什麼關係,去讓他滾蛋!”
過了一會兒,張大寶和劉炳文都走了進來,兩人沒有開口,等楊波吩咐。
楊波揹着手走了片刻,吩咐道:“你們宣傳部和情報司聯手,,宣傳部負責引導,情報司深挖,把這批學生全部約談,不許漏掉一個,把這股風氣化解掉,至於處罰……”
真正讓楊波怒火萬丈的是,這些個蠢貨難道不知道用小點的紙張來寫嗎?這麼一大團會吃死人的好不好?
楊波想了想,道:“勒令他們提前結業,全部錄取到流民幫扶司去工作,檔案上再加上一筆,不允許一個人進入軍隊,明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