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遼東流民涕淚齊下道:“這樣仁德的大人去哪裡找啊?別家官兵看到我等這些金錢鼠尾的樣子,二話不說就砍了首級拿去冒功,哪裡會拿出糧食白白浪費在咱們這些無用人的身上?到了旅順,咱們定要給大人豎上長生牌位,日日給大人上香,求菩薩保佑大人長命百歲哪,你們說是不是?”
那個流民轉頭望了望身後跪着黑壓壓的人羣,這些人發出噪雜的應和聲
“菩薩保佑大人”
“大人長命百歲”
“大人是個好官哪”
一個教導官站出來大聲說道:“衆位鄉親,我也不瞞你們說,大人爲了找糧食給你們吃,那是到處求爺爺告奶奶,不容易啊,你們吃着大人的飯,要想着大人的恩典,不求你們報答,只要到了旅順後,會木匠的做木匠,會鐵匠的做鐵匠,有手藝的用手藝掙飯吃,沒有手藝的種地養活自己就成,要是連種地也不會的,那就當兵吃糧,好比我,當年在登州也是餓得快死掉,自己的娃兒都給人搶去分吃掉了,最後一狠心投軍跟着大人,你們看看我現在,分了二十畝好地,娶了兩個婆娘,誰還是不信的,到了旅順還會組織你們分批去威武堡看看,那裡是大人起家的地方,看看他們現在過得如何,大人常在嘴裡唸叨你們,大人說,遼東出好漢,你們跟韃子鬥了這麼久,個個都是頂天立地的好漢,但是沒有人領頭帶着你們跟韃子幹。所以被韃子擄去,這不能怪你們。大人不計較大家過去怎麼樣,只要你們日後跟着大人一條心,再多的韃子也不怕!”
那個流民又接口道:“這位上官說的沒錯,當年俺也跟韃子幹過,還在韃子的水井裡下毒,弄死韃子的三隻羊,但是咱沒有兵器,沒有盔甲啊。小人一個人幹不過這麼多韃子,最後被抓去剃了頭,大人菩薩心腸,不記小人的失節,小人這一百多斤日後就賣給大人了,遊擊營好漢!殺韃子的好漢!”
同來的流民早就聽說了遊擊營兩敗韃子的事情,當下也放聲大呼:“好漢!好漢!”
那個教導官微微一笑。大聲道:“鄉親們,都起來喝粥暖和暖和身子,咱們還要連夜趕路,等到了旅順就安全了,你們想做活,想種地。想當兵殺韃子都等養好身子骨再說,就你們現在那副身板,想當兵咱還不要呢,你們看看咱們的兵?”
教導官善意的笑話讓衆人笑了起來,聽到這裡並不強迫他們當兵。很多人都悄悄放下了一直懸着的心,等他們順着教導官的手看到場外那些騎着高頭大馬。身材魁梧的騎兵時,衆人心裡都有些自愧,瞅瞅自己那根根突出來的排骨,就自己這個餓殍樣,還好意思擔心這擔心那的?
衆人開始吃喝的時候,教導官朝那個領頭的流民使了個眼色,兩人走到了一個窩棚裡。
“洪三強,今天干得不錯,不過下次不許這麼過火了,要本色演出,知道嗎?”教導官一面說,一面動手給他舀了滿滿兩碗粥。
那個洪三強有些畏縮的問道:“大人,啥,啥叫本,本那個色演出?”
教導官笑到:“就是說,你該說啥就說啥,不用尖着嗓子,太過了,懂不?”
洪三強沒聽懂,不過連連點頭道:“懂了,下次不能尖着嗓子說”
教導官滿意的點頭,看着洪三強狼吞虎嚥的吃着粥,又說道:“洪三強,你平時要和他們多多的嘮嗑,拉拉家常,和他們打成一片,懂不?”
洪三強愕然的停下筷子:“打成一片?”
教導官拍了拍腦袋:“就是讓他們把你當成自己人看待,要讓他們把你當成親人,他們要是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去找你嘮嗑,懂不懂?不懂?就是把你當成甲長,你這下懂了不?”
洪三強點頭:“懂了,小的有個本家當過甲長,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要讓小的說什麼話,他們都信?都會照着做的?”
教導官大喜:“沒錯了,我就是這個意思。”
兩人說話間,洪三強已經喝完了兩碗粥,教導官又舀滿了遞過去:“還有件事兒你要上上心,你要注意一下流民裡面那些不合羣的,說話陰陽怪氣的,背後詆譭大人的,煽動流言的人,發現有這種人一定要向我們報告,明白了沒有?”
這個要求有點難度,洪三強想了半天才弄明白,點頭道:“就應該這樣,楊大人這樣仁德,咱可不能昧着良心說話,不過大人,小人要是報錯了,那些人會不會被殺頭?”
教導官哈哈大笑:“洪三強,你想啥呢,大人哪裡會胡亂殺人?咱們得小心韃奴的細作,明白不?你洪三強不也被審問過?當時你不也什麼人證都拿不出來,咱們有沒有爲難你?”
洪三強回想起當初的事,突然給了自己一巴掌道:“小人爛命一條,偏生還多心的很”
想了想,洪三強突然道:“大人這麼一說,小的倒是想起兩個人來了,這一路上這兩個傢伙就不合羣,不但從來沒有開口說過話,還成天鬼鬼祟祟的單獨行動”
教導官頓時大喜,問道:“哪兩個?馬上指給我看!”
過了一會兒,兩個被懷疑的流民被軍紀司的人用藉口召到窩棚單獨綁了起來,掙扎間,那些士兵愕然發現,原來這兩個流民是女子,難怪把自己弄得一臉烏黑,還成天鬼鬼祟祟的。
鬧了個大烏龍,教導官面上無光,還是溫言鼓勵洪三強道:“乾的不錯,雖然這次搞砸了,但就是要有你這種覺悟纔對,還有一個事。我們會組織一批人去威武堡參觀幾天,我會把你也選上。去到威武堡還有些事情要你出頭問,一會兒吃完,咱們再接着嘮。”
洪三強這才放下心,稀里嘩啦的喝起粥來。
“這次給你記了一次功勞,等威武堡事後你就能先分地,到時候一個甲長的位置跑不脫”洪三強出門時,教導官叮囑道。
洪三強走到無人處,原本憨厚。與尋常農夫一般的神情突然變得陰冷起來,嘴裡還極小聲的嘟囔了一句:“本色演出?嘿!”
…………
原本在金州視察戰備的鐵牛接到楊波的命令,不敢怠慢,帶着幾個親衛當天就趕了回來。
鐵牛在等待小五稟報的時候還有些迷惑,他不明白哥哥前腳剛派他去金州,後腳又把他調了回來,莫非出了什麼大事不成?
沒想到楊波只是問了問金州的戰備後就揮手示意讓他回去了。鐵牛一頭霧水,卻看不出什麼異常,只好悻悻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等幾個親衛七嘴八舌的把朝廷封賞,自己突然變成金州遊擊的經過一說,鐵牛這才明白事情的原委,鐵牛坐在太師椅中。有些煩躁的說道:“去,請張大寶過來。”
張大寶當然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也知道鐵牛請他來的原因,於是便勸解道:“鐵牛哥哥,這事你還得跟少爺說說。話說開了就沒事了,要不終究會留個疙瘩在心裡不是?”
鐵牛沉默許久。搖搖頭:“俺與哥哥是生死的交情,這事有什麼好解釋的,朝廷做得不地道,俺去跟哥哥說啥?莫名其妙。”
張大寶勸了幾句,鐵牛不聽,他也是無可奈何……
情報司傳回來的消息一天比一天急迫,大批韃奴兵馬在覆蓋一帶調動,各色旗號眼花繚亂,金州前哨充滿了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氛,趙龍他們小隊已經沒有悠閒的訓練時間了,獵兵隊每天都在實戰訓練,幾乎每天都有隊員折損,在大批韃奴哨騎的逼迫下,獵兵隊只能龜縮在金州一線防守,剛剛打開的流民遷徙之路被迫再次關閉。
三日一次的軍事會議變成了每日一次,主要內容是彙報各營的訓練進度,器械及糧食的準備情況,所有人都心裡有數,韃子的報復很快就要來了……
這天,結束會議後,楊波突然對鐵牛說道:“鐵牛,你準備準備,明日和登州的小張公公一塊去京師,遊擊以上職位要去兵部述職的,可別忘了。”
鐵牛愣了愣,朝其他人揮了揮手,等衆人離開後,鐵牛道:“金州戰情一觸即發,朝廷這個鳥官兒鐵牛不稀罕,誰愛當誰當去,鐵牛隻跟着哥哥殺韃子。”
楊波微微一笑道:“朝廷自有法度,要是鐵牛不去,到時候朝廷怪罪下來如何處置好?”
鐵牛甕聲甕氣的回道:“要是朝廷怪罪下來,哥哥提個死牢囚犯一刀殺了便是,到時候鐵牛安心跟着哥哥殺韃子,免得成天被人惦記。”
楊波啞然失笑道:“鐵牛,你倒是想的好對策,問題是這種大事能胡亂掩蓋過去的?朝廷給你金州遊擊的位置爲什麼不要?再說了,給你職位總不能不給兵吧?你安心去述職,我把李惟鸞的奇兵營給你弄過來。”
鐵牛搖頭:“不去,俺去京師,給人賣了都不知道,還是跟着哥哥安心,咱雷霆旅兵強馬壯的,那什麼奇兵營不要也罷”
楊波還待苦勸,鐵牛卻突然轉移了話題道:“哥哥,啥時候把莫愁、玉蘭他們召回來,咱們很久沒有一起吃過飯了?”
楊波頓時語塞,上前拍了拍鐵牛的肩膀道:“是啊,是很久都沒有一起吃頓飯了,我來安排一下”
可惜這頓飯終究沒有吃上,第二天楊波接到急報,大批韃奴哨騎突襲歸服堡一帶,石城島副將沈志祥猝不及防之下,大批驅趕上岸採參挖藥的東江軍民來不及躲避,損失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