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麻子擡進來的是王小六……
他額頭中了一箭,那種箭楊波剛纔起出了很多支,很熟悉,是韃子的步弓,戚繼光的練兵紀要中點評過這種步弓“箭鏃用透甲錘點鋼,射石不卷,鏃信長,射入深,弦二條,防斷絕……”
這種箭射進去後很難起出來,甚至能直接卡在骨頭裡,等起出來傷員都因爲流血和劇痛死亡了,小六滿臉慘白,似乎陷入了昏迷之中,額頭那支箭深深的插進顱骨裡!
“怎麼會這樣?”楊波顫抖着手抓了抓箭尾,心裡慘然。
“六哥當時在缺口堵韃子,沒想到一個韃子躲在缺口後面突然射了一箭,六哥一時不防就……”一個家丁結結巴巴的說道。
楊波抖索着摸着箭尾,試了幾次都不敢用力,箭頭看深度怕是射穿了顱骨,眼看着小六進氣少,出氣多,楊波心裡悲傷,雖然小六不算他的嫡系,但所有戰鬥小六都參與過,沒想到卻在旅順這裡……
就在這時,楊波撫摸的箭桿上傳來異樣的感覺,似乎箭桿上刻了什麼東西?
“把火把拿過來!”
楊波拿着火把仔細看了看,上面刻着蝌蚪一般的文字
“去找幾個懂韃子文的人過來看看,刻的是什麼字。”
兩個家丁眼巴巴的望着楊波搓着手轉圈,也不知道他們的六哥還有沒有救。
多了一會兒,胡麻子帶着兩個軍士押着一個漢旗軍走了過來,那人一進門就點頭哈腰的說道:“大人,大人,小的看的明白滿文篆字”
楊波聞言擡頭,這個漢旗軍約莫三十上下,咋看與一般漢人無異,只是看到他新剃的金錢鼠尾,楊波一陣厭惡道:“去看看!”
那人就着火把看了兩眼說道:“這是一個叫烏林代的韃子的箭,韃子大都喜歡在箭桿上刻上自己的名字,等評功勞的時候別人不好賴賬。”
“烏林代!”
楊波咬牙切齒到:“去查查俘虜裡面有沒有叫這個烏林代的,我要把他碎屍萬段!”
殺氣騰騰的話把那個漢旗軍士嚇得半死,站在一邊不由自主的顫抖,楊波盯着他道:“你會說韃子話?”
那人也不敢說話,拼命的點頭。
就在這時,門板上的小六突然叫了一句痛,楊波揮了揮手:“都出去!”
“大人?”小六看到楊波滿臉笑容的湊在自己眼前。
“小六啊,你小子今天可是殺了不少韃子啊!”楊波拉過一張椅子,坐在小六身邊。
“大人,小六是不是要死了?”小六想伸手摸摸額頭上的箭,才動了動手指就痛得大叫起來。
“快了!”
楊波抓住小六痛得抖動的手,溫言道:“我不瞞你,這個傷沒辦法治”
小六長長吸了口氣沉默了下來,失神的眼睛望着漆黑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麼,楊波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握着他的手。
“大人”過了片刻,小六回過神來輕輕說道:“小六跟着大人殺韃子,不後悔!”
楊波點頭,手裡微微用力握了握小六:“小六好樣的,只要我大明百姓都如小六這般,又怎會怕什麼韃子?”
小六中途痛昏過一次,等他悠悠轉醒後,楊波依然握着他的手。
“大人,小六還有一件事不放心……”小六語氣急促,說話頗爲艱難。
“你只管說”楊波緊緊握住他的手,彷彿這樣能減輕小六的痛苦一般。
“大人,小六婆娘死得早,就留下一個兒子,這幾年小六吃喝嫖賭,只顧自己快活,也沒顧得上管他,那個兔崽子從小就不學好,整日跟着安東衛一幫閒漢廝混,除了殺人放火,什麼壞事都幹,小六知道讓大人爲難,大人?大人能,不能代小六……”小六還沒說完,臉上已經佈滿了黃豆大小的汗珠。
“你兒子就是我兒子,放心吧!”
楊波肯定的點頭,又柔聲問道:“我那乾兒子叫啥?”
“俺,俺叫王小六,那個兔崽子,七,叫,叫小七!”王小六說到兒子,臉上緊繃的肌肉鬆了鬆
“我草,那你王小六有了孫子叫啥?”楊波笑着問道
“全憑大,大人做主了”王小六氣若游絲,斷斷續續的說了半天,楊波湊到他嘴邊才聽清楚他說什麼。
“放心,小六,我會教他讀書認字,日後可不能丟了你的臉,咱們安東衛王小六可是殺韃子的好漢哪!要是那個兔崽子不肯聽的話,老子就用棍子抽他。噯,我說小六,打你兒子你不會心痛吧?”楊波絮絮叨叨的說着,又湊過去聽王小六的回答。
王小六微笑着,卻已經沒有了氣息……
等胡麻子急匆匆跑過來的時候,楊波隱在黑暗中低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沒有?”楊波看到胡麻子的神色,有些失望的站起來。
“沒有叫這個烏林代的”胡麻子喪氣的搖頭
楊波嘆了口氣,今晚過後,還不知道有多少象小六一樣重傷的將士熬不過去……
“大人,剛纔那個副將在到處找你,還有,小夫人他們也在找你。”胡麻子想起正事,趕緊報告道。
“走吧,先去見見李惟鸞”楊波最後拍了拍小六漸漸冰冷的肩膀,起身離去。
李惟鸞站在城牆上朝外眺望着,楊波也沒和他打招呼,也站在一邊朝旅順城外遠眺。
在城外的平地上,密密麻麻的立起了無數大營帳,把一個最大的圍在中間,各色旗號在火光中飛舞,一隊隊的韃子哨兵進進出出,紀律森嚴,在大營後面還依稀能見一隊隊無甲的雜役在做飯,掩埋屍體。
“那邊是誰的營帳?”楊波突然指着左側的大營問道。
“那便是叛將孔有德部,用白鑲皁旗號,奴酋直接指揮,聽說很是受奴酋重視。”李惟鸞回道
“右側大營呢?”楊波還是第一次俯視直接面對的敵人。
“那是正藍旗德格類和鑲紅旗嶽託部”李惟鸞對此已經很清楚了。
楊波在腦海裡極力回憶了半晌,確定自己完全記不起這兩個旗主的任何信息……
“今晚看來韃子是不會攻城了”李惟鸞對防守韃子日夜不休的攻打記憶猶新。
“怕是他們還摸不清咱們的底細吧?”
楊波笑了笑:“李大人今晚能安枕片刻了”
李惟鸞轉過頭望着楊波,正色道:“若是知閒不棄,稱我日觀便可,日觀這一家大小的命都是知閒所救,日後有何差遣,只管吩咐!”
楊波微微一笑道:“這如何使得?朝廷自有法度,這上下尊卑嘛……”
李惟鸞打斷楊波的話,大聲說到:“知閒這是哪裡話來?旅順還要靠知閒的即墨營守禦,俗話說令行禁止,若是號令不明如何能讓底下的將士凜尊?再說,這東江的副將不值錢,知閒就無需在意那些東西了。”
楊波見李惟鸞謹慎,心裡大喜道:“那好,那我便與日觀平輩論交好了。”
城牆上突然傳來一陣噪雜的聲音,一隊軍士舉着火把走了過來,領頭的卻是老炮……
“見過大人!”老炮見到楊波,上前來行了個禮。
“怎麼不去醫士司看看?”楊波見老炮右肩用布條胡亂扎着,隱隱還有血跡滲出來。
“一點小傷”
老炮摸了摸腦袋,笑了笑道:“俺們是來剝韃子盔甲的,這些狗日的,盔甲都穿了三層,可把俺們累慘了。”
楊波點點頭:“去吧,殺了幾個?”
老炮回頭自豪的說道:“殺了好幾個韃子,還有個揹着黑旗的,那王八羔子還真是力氣大”
李惟鸞聞言大驚“什麼?背黑棋的?那是韃子的分得撥什庫啊,你立功了!”
老炮聞言笑得合不攏嘴道:“是嗎?俺瞅着也像是個小頭目,這位大人,那個分啥來着?多大的韃子官兒?”
李惟鸞道:“分得撥什庫是韃子話,就是韃子馬甲裡面最優秀的,選拔出來當領催的,光憑着殺了韃子的領催這個功勞就夠你升三級了。”
老炮摸了摸頭:“俺可不稀罕升官,大人,這副重甲和這杆虎牙刀獎賞給我可好?”
他最後一句話卻是對楊波說的。
楊波搖頭:“先去找教導官登記功勞,憑藉功勞等級優先挑選繳獲。”
老炮聞言大喜,也不管地上的屍體了,帶着幾個人就去找教導官了。
李惟鸞對老炮的回答很是不解,就算是個普通軍士,連升三級也最少是個百戶了,這個人不要功勞只要一副重甲?
看到李惟鸞迷惑的樣子,楊波淡淡的說道:“罪軍營的人原來都是俘虜,他們跟着我打仗,不是爲了升官”
哦?
李惟鸞驚歎不已,罪軍營的戰鬥力有目共睹,他很好奇楊波是怎麼把這些俘虜帶成一支強軍的。
“城裡尚有近五百孔有德部俘虜,知閒可要挑選一些……”
楊波搖頭:“讓他們連夜修補城牆,然後拆除民房,把石塊檑木運送到城牆上補充守禦器械,這事就有勞日觀督辦,總之,最累的事兒都交給他們做,先累死一批,剩下的,斬!”
儘管現在是炎炎夏日,但李惟鸞聽到楊波殺氣騰騰的話,心裡還是忍不住寒意直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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