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鳳陽找了三天多,卻四處不見魏忠賢的蹤影。衆人無奈,只好把看守祖陵的人綁出來拷問。可來帶走魏忠賢的乃是權傾天下的錦衣衛,並不肯對這些不值一提的守陵人透漏半個字。所以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也沒什麼能夠告訴童牛兒等人的。
魏忠賢消失不見,又不知他被押解往哪裡,讓童牛兒等人都沒了主意,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但童牛兒心思一向詭秘,想得自然比別人多,前後思量之下,他以爲魏忠賢怕是已經被召回京中,等待重判了。
但林猛卻不肯同意,以爲魏忠賢可能被押往別的地方流放去了。童牛兒見無法說服他們,心下愁煩。轉念靈機一動,伸手從懷裡摸出他慣用的骰子放在面前道:“這樣吧,賭一把如何?若我贏,就往京城方向追趕;若你贏,就向邊境的那些窮苦之地去尋找,如何?”
林猛沒想到童牛兒還有這樣鬼馬的主意,倒一下子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轉臉看向翁九和等人。翁九和也判斷不出他倆個誰說的對,所以不肯言語。
其實對劍閣四俠來說,殺魏忠賢只是爲民除害,並沒有其他個人的恩怨在其中。但對林猛卻不一樣,他的父親就慘死在魏忠賢的手裡,這樣的仇恨堪比天地,若不叫他親手殺了魏忠賢,怕這一生他都要耿耿於懷,不能安心。
所以衆人也就不敢妄斷魏忠賢在哪,怕一旦說錯,真的找不到,林猛嘴上不說什麼,心裡必要怨恨。這樣的芥蒂誰敢招惹?所以都不說話,只看着童牛兒與他計較個沒完。翁九和見林猛瞧向自己,只是微微一笑,卻不肯言語。
林猛見他如此,只好自己拿主意,看了童牛兒片刻,點頭道:“好,就依你。”童牛兒聽他答應,心裡暗笑,把骰子抓在手裡搖晃着,口中高叫道:“押啊押啊,押大得大,押小得小,押上皮褲贏棉襖啊——”神情像極了賭局的夥計。
劍閣四俠等衆人見了他這幅嘴臉,都忍不住在心裡笑,以爲這纔是他的本色。
童牛兒一邊搖着骰子一邊問林猛:“你押什麼?大還是小?”林猛不擅此道,問:“有什麼區別?”童牛兒笑道:“就看你的運氣了。”林猛遲疑片刻,選了個小。童牛兒見了暗笑,想:你選什麼都是個輸,還不是一樣?然後把雙手猛地一攤,叫兩粒骰子從掌心蹦跳着落在桌上。
衆人此時都把目光盯在這兩粒骰子上,不知結局如何。但童牛兒心裡有底,知自己必贏無疑。他這兩粒骰子本就是灌水銀的,加上這多年練就的嫺熟手法,想要扔出多大的點數全是自己說了算,豈能不贏?
衆人待骰子寧定,見是個天九,把什麼都通殺了,不禁笑起來。林猛見自己輸得徹底,也無話可說。只有鶴翁嘻嘻笑着抓過兩粒骰子在手心裡掂着道:“若叫我來,也是這個點數,童大人,你信不信?”童牛兒立時想起他乃是暗器高手,手上最有準頭,怕比自己還要厲害,這句話應該不是吹的。怕他揭穿自己耍的把戲,忙一把搶過骰子揣入懷裡,笑着道:“知道老英雄身手了得,不試也罷。”
衆人都是**湖,見鶴翁和童牛兒如此對答,都立時恍然,明白童牛兒的那兩粒骰子裡藏有貓膩。只有林猛懵懂不知,只是傻笑。衆人衝着童牛兒也不好點破,都暗暗地爲林猛捏一把汗,以爲這一趟若是空走,他的殺父之仇可真的就報不了了。
童牛兒自然也想林猛能手刃魏忠賢,爲死去的戶部尚書林水清林大人報仇。所以他纔出此計策,只爲了逼迫林猛能按照他所料想的去做。童牛兒對自己所估算的有十足的把握,因爲他久在東廠混跡,熟悉朝廷恨人不死,必要斬除才快慰的作風,知道魏忠賢已經成爲人人喊打的落水狗,崇禎皇帝必定要拿他的性命來爲自己立威,必定要殺之,以此來平定天下人這多年來被閹黨集團招惹下的怨恨。
所以童牛兒料定,魏忠賢此時不是在回京的路上,就是已經到達京城了。
林猛見自己輸得徹底,無奈只得聽從童牛兒的,和衆人急急地離開鳳陽,在後面追趕魏忠賢而下。
其實魏忠賢此時剛剛離開鳳陽不過三天左右,走出還不到一百里地。
之所以走得這樣慢,是因爲抓捕他的都是曾在他轄下管制的錦衣衛。魏忠賢爲人雖惡,卻也知道培植一己勢力,所以他對東廠的錦衣衛一向寬容。錦衣衛也都念着他的這點好處,見他此時落難,不忍心爲難,每日只走出不遠就停歇下來休息。
此時的魏忠賢雖然只是年近六十的人,但因爲常年在宮中養尊處優,身體早已經垮掉。再加上從高處跌落之後的頹廢,令他心思灰敗,已經沒了做人的精神,所以雖然是坐在車裡,卻仍舊疲倦得渾身無力,堆在那裡好像半個死人相仿。這正是做人做到絕處的模樣,因爲前面已經沒有半點可見的希望在。
這麼多年的宦海浮塵,這麼多年的角鬥歷練,叫魏忠賢的心裡比誰都清楚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麼。在聽說叫自己到鳳陽守祖陵時,他心裡還存着一絲僥倖,以爲崇禎皇帝不忍心殺他,或許還能叫他苟活到善終那天。可不過幾時衆錦衣衛就氣勢洶洶地闖進門,一言不發地把他裝上車,拉着就走,半刻的遲疑都沒有。魏忠賢就知道,自己的死期就在前面等着自己呢。
到了此時,他不禁暗悔當初還不如就把朱家的人都幹掉,索性自己登基當皇帝纔是保全性命最穩當的辦法啊。但轉念又覺得自己想得有些荒唐,若自己真的那麼幹,滿朝的文武大臣和天下的百姓會不會答應?自己以前只是仗着熹宗的勢力胡作非爲,身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論有了什麼麻煩,大不了往熹宗這個糊塗蛋那一推,就算萬事大吉,他自會爲自己遮擋。
卻不想新登基的這個崇禎皇帝卻不肯吃自己這一套糊弄,非要至死己於死地而後快。魏忠賢因此想不明白自己哪裡得罪了他,何必這樣趕盡殺絕?他卻忘了這一向是自己整治別人的作風,從來不肯留下丁點讓別人緩活的餘地在。如今天道輪迴,這一切又都歸他領受了。
若翻看歷史就會發現一件可笑之極的事:從古至今,那些大奸大惡到了最終的時候,也都象那些忠孝義士一般感嘆時運不濟,老天待自己不周,沒有讓他把惡事做到絕處。其實老天也想,只是若還叫他活着,別人便沒有了活路。所以只有賜他一死,救些別的性命,以此來顯得老天還有些人情味,不要總被人唾罵。
童牛兒和林猛等衆人一路追趕而下。他們都是精騎快馬,每日奔跑的路程自然遠多於魏忠賢等人走的,不過五天左右就在一座小縣城裡看到他們的身影。
錦衣衛素來知道魏忠賢是天下人都痛恨的大奸大惡,若叫老百姓知道這輛車裡裝的是他,怕在這一路之上容易多惹事端,徒生麻煩,所以都更換了衣服,只做素常的百姓打扮來遮掩身份。但那身大紅色的飛魚服換掉了,手裡的繡春刀卻還都提着。童牛兒一直就用那個,怎能識認不出?所以在他縱馬從衆錦衣衛身邊跑過時就一眼看到,不禁暗在心裡歡呼一聲,以爲恐怕就是了。
但他卻奸猾,不肯勒住馬匹,害怕驚到衆人和車裡的魏忠賢,讓他們有所防備,就不容易下手了。所以當做什麼也沒看到一般飛馬而過,匆匆地去了。他身後跟隨的衆人自然看不出這樣的端倪,也隨着他向前。
待馳過三條大街,臨近城門時,童牛兒圈住馬匹,向衆人點頭道:“錯不了,就在後面,一定是了。”林猛聽到這一句忍不住一陣的狂喜,抽出雙劍就要回去尋找報仇。童牛兒反手一把拉住他急道:“他身邊都是錦衣衛,若打起來,一時半會兒不能取勝,必定要招惹大批的官軍趕來救應,你還殺不了他了,怎辦?”林猛自然明白童牛兒說的道理,只好忍下。
一邊盯着有十幾個錦衣衛押解的這輛馬車,衆人隨着在左近找客店住下。
堪堪夜半,衆人傾巢而出,摸入魏忠賢和衆錦衣衛居住的客店。童牛兒扒着窗戶向裡面張望,見魏忠賢面容憔悴,果然就在油燈前坐着發呆。衆錦衣衛都被劍閣四俠等人用刀劍逼住,沒有敢動的,剩下林猛提着雙劍一腳踢開房門,怒目瞪着魏忠賢,咬牙道:“閹賊,你也有今日嗎?”
魏忠賢只看到林猛的滿臉怒氣就知道尋仇的來了,不禁低嘆一聲。想着回京也是個死,恐怕還要多受詔獄的折磨,倒真的不如就死在這個人的手裡痛快些。便把眼睛一閉,將脖子伸長待斃。林猛也不客氣,跨步上前,一劍揮出。
回南明山的路上,童牛兒順道去唐婉蓮的家裡,把自己的妻兒全都接出來。衆英雄見他在這裡還藏有嬌妻愛子,都忍不住暗中讚歎,以爲這小兒看着無賴,其實自有高強的手段應對慘淡的命運和無常的世事。
唐婉蓮苦盼了這麼久,眼看着懷裡的孩兒都要滿歲了,終於與童牛兒團圓,自然喜不自禁,有淚溼睫。童牛兒也暗吐長氣,以爲自己所能做的一切今日終於完結,且看大明的天地怎樣翻覆吧,下一個朝代又能好到哪裡去。
衆人回到南宮山,自然慶賀一番。林猛將魏忠賢的人頭供在父母的墳前,和妹妹林鳳凰、白玉香、霍敏英、霍敏玉幾人恭恭敬敬地叩拜了,算是爲幾家人都報了滅門的大仇。
童牛兒見此處再無自己可以用命的地方,便執意辭別。可當南金先生等人問起他的去處,童牛兒卻又說不出。南金先生見了勸道:“如今天下已經不太平,看來大亂之時就要到了,你還何苦四處漂泊?不如就在這南宮山裡尋一塊清幽之地頤養天年豈不是好?”童牛兒聽着也有道理,便點頭答應。
果然不出南金先生所料,時間不長,張獻忠、李自成先後率衆起事,勢如破竹般攻城奪地。後來清兵入關,把大明的統治徹底推翻結束,開始了中國歷史的新一頁。
林鳳凰早知自己和童牛兒不會有結果,一腔柔情只有付之東流。無奈在距離南明山不遠的清風庵出家,把一顆心盡都奉獻給佛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