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月兒比誰都急迫,自然提槍驅馬衝在最前面。
老者見她臨險,忙攔住馬頭,道:“月公主殿下,那山徑上都是機關,且等一等,叫他們把機關破掉再上不遲。”
龍月兒知他說得不錯,只好勒馬停在半山腰,仰頭望着距自己十數丈之遙的寨牆。
卻見陽光照耀下,有一抹銀色倏地閃過,叫雙眼都花。凝目細看,見正是鐵刀母夜叉伏在後面,指揮着衆家兄弟開弓放箭,抵抗官軍。
花盛開也早將她瞧得清楚。
見她一身戎裝結束,提着一條亮閃閃的銀槍,騎在金鞍銀飾的高壯馬上,倒甚有凜凜的威風。
花盛開不曾見過她的能爲,以爲好不到哪裡去。忍不住在鼻子裡哼一聲,道:“嚇人的小東西——”
轉頭見那邊的官軍正用砍伐來的長木杆在山徑上戳着,把暗藏的翻板一個個挑出,叫機關失靈。眼見着一步步逼近,再過個把時辰怕就能到達寨口。
花盛開放眼望去,見陡坡之下漫山都是官軍,足有數千之衆。手裡提的刀槍好似一片一夜之間就長到這高的玉米地,反射的陽光如海面上跳蕩的金鱗,叫人不敢逼視。
暗想着自己的山寨裡只有二百多人而已,和官軍比起來猶如江河之水,不過一掬。當他們一旦衝入山寨,這些人便被踩也踩死了,豈能勝得了?
這樣想着,花盛開漸覺泄氣。
攏目光見龍月兒正揮舞着手裡的銀槍督促官軍加快攻山的速度,模樣好不嬌橫。以爲再過片刻,就盡是她的得意,不禁在心裡恨得癢不可忍。
眼珠轉動之後,忽然有個主意冒上來,叫她暗叫一聲好。
看着自己和龍月兒之間隔着的十幾丈裡都是嶙峋怪石,如天插刀劍,突兀險峻。
在心裡掂量一番,以爲只有如此,便拼掉性命不要,也不能叫自家的仇人猖狂。
更何況一旦山寨被破,雨孤雲自然要被救出,這個九公主就會投入他的懷抱裡,叫他擁着憐惜,自己又怎甘心?
花盛開愈想愈惱,膽氣也愈壯,由此可見‘情’這一字最逼人不過。
索性把沉重鐵刀棄在一邊不用,向身邊的兄弟手裡拿一柄雁翅長刀提着;摘去銀面具,將披散長髮用九色編就的線繩抹額勒好,然後立身在寨牆之上回頭一望。
她手下的兄弟也是頭一次見得她的真面目,都驚得呆怔。才知在那片冷冰冰的面具下面竟隱藏有如此嬌豔美麗的容顏,真個大出意料。
花盛開自知那亂石之間險峻難行,此去怕是凶多吉少,難保全身而歸。這一望只爲和哥哥、衆家兄弟,尤其是雨孤雲都說一聲珍重。
然後飛身跳下數丈高的寨牆,攀着石頭向着龍月兒這邊飛奔而來。
山寨裡的兄弟都不曾想到二當家如此驍勇,皆驚住,相互指着瞠目結舌地說不出話來。
這邊的老者第一個望見,也嚇得不輕,以爲就這片嶙峋亂石,怕猴兒都要摔落在裡面,更何況是個人?這鐵刀母夜叉如此豈不是自己尋死嗎?
這片怪石也不知因何形成,高低之間的差異巨大。山寨裡的衆兄弟從上俯視,能望見花盛開着一襲白袍的俏麗身影時隱時現,在其中疾速穿行。
而下面的龍月兒和老者等人卻因爲巨石的遮擋,叫花盛開離他們越近越看不到,也就不知覺,還道她失足摔死在裡面了。
花盛開自然知道若想偷襲成功,隱匿行藏是最重要的,是以盡力揀着能遮掩自己的地方走。雖然難行,卻能欺近到龍月兒的旁邊。
龍月兒自憐容顏,不願被陽光曬到,正躲在一塊巨石的陰影裡手搭涼棚向山坡上張望。倏覺巨石上好像有個什麼突然晃動,忙回頭。可還不待看清,花盛開已經從上面跳落,就墜身在龍月兒騎的馬的後邊。
龍月兒雖然驚得變色,但應對得也快,扔槍要從馬上跌下逃脫。
可奈何踩在腳裡的馬鐙乃是照着她細瘦的腳型專門打造的,穿着雖不易脫落,但情急之間想甩掉卻也不能夠。
正急迫,覺得頸下冷冰冰地,低頭看時,一柄雁翅長刀已經架在那裡。寒森森的刃子逼在細嫩肌膚之上,生出鑽心的疼痛。
龍月兒自知無奈,但嘴裡不肯服軟,咬牙道:“便殺了我吧,正不想好活呢。”
這一句卻叫花盛開驚訝,道:“怎地不想好活?”
龍月兒聽得此問心裡委屈,道:“還用說?你將我哥哥害了,也便把我殺了吧,叫我去那世裡陪他。”
花盛開這才恍然,暗暗地想:雨孤雲,你倒有好手段,叫這公主般尊貴的女孩兒如此死心塌地地戀着你。
但嘴裡不再和她囉嗦,向擁在馬前的老者,急急地趕來的副將和衆官軍高喝道:“叫他們都退下——不然我就殺了她——”
衆人見了都嚇得膽寒,尤其那副將差一點跪在地上。以爲什麼都好說,可月公主殿下不要說喪掉性命,就是碰破塵埃大點的皮膚,出蚊子叮咬般多的血來,若叫老皇爺得知,怕都要把自己大卸八塊才能泄憤。
慌忙擺手哀聲道:“好說——一切都好說——千萬不要傷到月公主殿下——”轉身道:“快叫他們都回來——鳴金收兵——”
衆兵士正不願意打這場含糊不清的仗,送這冤枉的性命。聽得鑼響,都發瘋般往回跑,轉瞬間叫山坡上撤離得乾淨。
副將長喘口氣,抹一把額頭的冷汗,道:“把我家月公主殿下——就放了吧?”
花盛開冷冷地瞪他一眼,哼一聲,道:“休想——”
副將聽到這兩個字,恨得一咬牙。但也沒有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匹馬載着她兩個慢慢地向山坡上走去。
山寨裡的衆兄弟見二當家偷襲得手,都歡呼不已。以爲這女兒之勇不讓鬚眉,真的堪誇。紛紛跑出來接應,把走到跟前的馬匹牽入山寨裡面。
花盛開臨進山門之前用長刀指着副將等人高聲道:“若叫我看見有一個官軍來攻城,便砍下你家月公主殿下的手來扔在你們的面前。”
副將連忙作揖行禮道:“萬萬不敢,萬萬不敢。還請高擡貴手,保全我家月公主殿下的身家性命——”
花盛開向他微微一笑,道:“她保不保全,還要看你如何。”轉頭去了。
將封點過穴道的龍月兒推落馬,交予手下跟隨的女兵嚴密地看管了。一路歡歡喜喜地向自己的房裡跑,要給雨孤雲報個喜。
她卻忘了雨孤雲身雖在她這裡,心卻還在龍月兒那邊。她的喜事就是雨孤雲的憂愁,雨孤雲聽到了又豈能高興得起來?
推門而入後,見他還軟在被窩裡閉着眼睛裝睡。顧不得羞,撲過去在那滑潤的頰上輕吻一下。然後笑嘻嘻地看着他,滿臉掩飾不住的得意。
雨孤雲久聞外面的喊殺聲不停,心裡憂煩得似被火烹着般難熬。
幾次拼命地掙扎,要起來出去看個究竟。可奈何花盛開的點穴功夫高明,叫內力深透,無論怎樣也衝不開。
只好在心裡暗暗地祈禱從來不曾恭敬過的佛祖保佑她二人都平安,哪怕把所有的殺傷疼痛都叫自己一人承擔,即刻就喪失性命,只要她二人無恙,自己也甘心。
正糾結時,忽然覺得外面聲音漸稀,慢慢安靜下來。
知道勝敗已分,心裡卻鬧騰得更加厲害,不知是哪一方贏,哪一方輸。龍月兒和花盛開兩個都如何?有誰受傷喪命?
可不管想着哪個,都叫心如被刀割着般痛,無論如何也平復不下來。
忽然聽到門外傳來銀鈴般清脆的笑聲,接着一個人影閃進來,裹着一縷粉嫩芬芳撲到自己的跟前,在臉上落下一吻。
雨孤雲睜開眼睛,怔怔地看着歡喜的花盛開,驚疑道:“龍月兒她——如何了?”
這一問叫花盛開如遭雷擊般難受,才恍然雨孤雲的牽掛還在那個該死的月公主殿下身上,不禁怒滿胸間。起身冷冷地道:“還能如何?自然是被我殺死了,不然我怎能完整地回來?”
雨孤雲聽到這一句,忍不住嗷地痛叫一聲,好似野獸被傷一般悽慘。然後猛地咬起雙脣,渾身激烈地顫抖着大哭起來。但不肯發出聲音,只叫淚水肆意奔流。
花盛開見了駭得不輕,怔在當地傻了片刻。
才明白若真叫那月公主殿下喪命在自己的手裡,這雨孤雲就算不死,也必把魂魄都失卻,和個殭屍沒什麼區別了。
這樣想着,一顆心雖然如被蟲噬般疼得揪扯,可還是軟下雙膝跪在雨孤雲的旁邊,一面爲他抹着淚水一面問:“怎地難過?若是我死掉,你也能這般,我就知足——”
雨孤雲只顧着晃着頭哭,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花盛開輕嘆一聲,道:“騙你的。你的月公主殿下那般嬌蠻專橫,怎地輕易便死?”
雨孤雲哪裡肯信?收拾些淚水,定定地望着她。
花盛開自然看得出他目光裡的疑色,起身向外面吩咐:“去把那個月公主殿下帶來。”然後低頭向雨孤雲道:“你可見得?我連面具都不戴了。知道爲的什麼?”
雨孤雲自然不敢猜,輕輕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