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若雪柔腸百結,心思轉動,左右爲難,不知該如何是好。
想了半晌,向童牛兒道:“我只給你三日時間。三日之內你想辦法將他救走,三日後我將他解往東廠詔獄,你想救就難了。”
童牛兒長喘一口氣,道:“天字牢營防衛森嚴,救人本難。憑我一人,三日怎夠?你不是爲難我嗎?”
銀若雪道:“若不是昨夜宮門關閉,林猛早被押入東廠詔獄之中,你怕連這個機會也無。我今日先將他手下衆人交與爹爹搪塞,但最多也只能拖上兩三日,爹爹必也要我將林猛解進。你信我,我只能做到如此了。”
其實童牛兒對各個環節瞭若指掌,自然明白她所言不虛,輕輕點頭。
銀若雪矚目他片刻,抽出雙手張臂抱了他低嘆一聲,道:“你呵,怎地非要如此逼迫我?叫我做下這等大逆之事。若來日爹爹知曉了,怕不殺了我纔怪。”
童牛兒道:“我叫他連我也殺,我們去那世做夫妻去,怕比這裡要快活些。”銀若雪最耐不住被他逗弄,忍不住笑出。
小丫頭一年以前曾隨賽天仙來京城南郊的萬安寺尋過萬善大師一次。今日又來,卻已是孑身獨影。
賽天仙待她雖不寬容,卻遠勝於一般娼妓與侍女關係。小丫頭口雖不說,但心中感念,每每想起,忍不住偷偷抹淚。
此時立在寺門口,想起昔時情形,心底泛酸,有淚溼睫。
緩步走入寺門,將裝有香紙金錁的竹籃自肘彎卸到手裡提着,一路尋找,來在大雄寶殿前。
向裡張望時,見萬善大師剛巧做完一場法事,正低身整理案上法器,片刻後走出。
小丫頭迎上前道:“萬善大師,還識得我嗎?”
其實一年多前她身體細瘦,面黃膚糙,尚是發育不良的侍女模樣。
如今已長得眉黑眼亮,膚白脣紅,漸顯珠圓玉潤的少女姿色。穿戴着由雲婆鶴翁爲賽天仙買下,童牛兒皆送與她的華麗衣裳和精美首飾,倒似殷實人家的乖巧女兒。
小丫頭雖然家境窘迫,自幼被其母賣入娼門充作侍女,不曾受過任何禮樂之教。但她天性聰慧,品質潔淨,雖長大於污泥潭中,卻如出水之蓮,甚少骯髒沾染,神情間自然透出端正莊重的氣質來,令萬善大師不做多想。
萬善大師縱有慧眼如炬,卻又如何識認得出?看她片刻,合什道:“女施主恕罪,老衲眼拙,識認不出,請施主賜名。”
小丫頭見老和尚識認不出自己,倒一時爲難,道:“去年爲了林家猛公子,我曾陪我家主人來過一次,就是童牛兒童大人的妻室。”她如此一說,萬善大師心下立時明瞭。
林猛雖隱居在城外,但常常與師父互通消息,言語間對童牛兒和賽天仙自然多有提及,萬善大師並不陌生。
忙擺手止住小丫頭言語,窺四下閒人不曾注意他倆個,道:“女施主請借一步說話。”引領小丫頭向自修的禪堂走去。
養過一日,童牛兒略有些精神,得小丫頭述說如何謁見萬善大師經過後,甚覺滿意,出春香院騎馬徑向天字牢營行來。
此時已近黃昏,他向西去,叫如火夕陽晃得睜不開眼睛。
正懶散地走時,忽覺馬收四蹄,心裡奇怪。低目看時,見有個人正抓了繮繩站在馬前。剛要張口罵時,卻覺不對,攏目光仔細瞧清楚那人臉孔,不禁又驚又喜,道:“兄弟,你怎地在這裡?”
那人嘻嘻一笑,道:“這多日不見,想念得緊,特來看你。”
童牛兒跳下馬來,捉了她手道:“走,尋處喝酒去。”那人見他意興甚高,也覺舒暢,隨他前行,二人來在當街一家酒樓前。
童牛兒本是常客,店中小二自然熟悉,忙一步自門內竄出,賠笑上前。
見他拉的這人身體細瘦,頭上系寶藍色扎巾,身穿月白色長袍,腰束墨綠色玉串大帶,是公子打扮。
可她粉頰桃腮,星目流轉,顧盼之間嫵媚自生,且胸前鼓鼓,顯然是個雌兒。
手中提的一柄長刀尤其出色,小二雖不識其珍,但吞口處那一大塊黃澄澄的赤金卻認得。
童牛兒見他眼光留戀處,笑對端木蕊道:“又偷了你爹爹的寶貝出來張揚?他若知怕不罵你纔怪。”
端木蕊把臉兒一揚,鼻中哼下一聲,卻不分辨,顯然被童牛兒一語說中。
二人在二樓向裡一張桌前落座,點下幾個菜式,要下一壺陳釀,邊飲邊談。
端木蕊問起童牛兒最近情形。
童牛兒當她是這世上唯一親人,任什麼也不隱瞞,都一一道來。
他雖說得平靜,端木蕊卻愈聽愈驚,惱得以掌擊案,道:“這女人怎地狠毒?你倆個都要成婚,她何忍傷你?”
童牛兒擺手道:“怪不得她,是我逼得太兇狠。”
端木蕊尚不通情事,想不明白男女之間的種種恩來怨去,猶自忿忿,叫童牛兒瞧着有趣。
端木蕊捉盞飲下一口,道:“林家公子你想如何救他?”童牛兒道:“我已通知他師父萬善大師,叫他這一半日想辦法。可惜只憑他一人之力怕難些。”
他言語至此,心中一動,忽然有個主意,向端木蕊咧嘴一笑,道:“好兄弟,按說翁大俠既是林姑娘的義父,和林家公子也算至親。如今林家公子有難——”童牛兒只說到此,停口不言。
端木蕊自然明白他語中意思,沉吟片刻,道:“按說林水清林大人本是好官,卻無端遭難。如今他的後人受拘,便爲林大人也該出手相救。”
轉頭看天色尚早,道:“趁城門未關,我這便出城趕回劍閣,和翁伯伯述說詳情,叫他們定奪吧。”
童牛兒喜道:“如此最好。劍閣四俠若肯出手相助,林家公子必保無恙。”端木蕊又飲一口酒後,起身抓刀便走。
童牛兒哎了一聲,端木蕊卻不理,只留下一句:“明日午時在這裡侯我。”急急地去了。
童牛兒眼望她欣長背影,臉上浮起一抹笑容,暗道:“這妮子,卻是一副風風火火的性格討我喜歡。嗯,這個兄弟結的甚好。”
喚小二算過飯帳,又付銀錢將明日正午的桌訂下,這才起身緩步下樓,牽馬爬上。用力稍嫌大,扯動傷口撕裂般疼。
正咬牙時,眼光流轉處,見有兩個人影一閃沒入人羣,但二人顯然在矚目自己。
童牛兒自小練就過人本領,眼力極毒,立刻認出二人是雷府上的護府武師,轉瞬明白必是銀若雪派來監看自己的,先就覺得着惱。
明明說叫自己去救林猛,卻又如此,分明是想利用自己引出其他與林猛有瓜搭的人來,好一網盡捕,這女人怎地陰狠?
其實銀若雪並沒有這層計算。她只是好奇,想知道憑童牛兒能爲如何救林猛出來,是以暗命家將在後跟從,還怕他有傷在身,若遇閃失能照顧一把。
童牛兒將心思轉過幾圈後也即明白,銀若雪若真有意利用自己,必從內廷調派自己從不曾見過的高手尾隨,而不是如此不中用的半廢,叫自己一眼便識認出,豈不太笨?
轉動眼珠,已有個主意冒上來,嘴角翹起一個詭異笑容,緩撥馬頭,徑向甲字大營行去。
銀若雪接連得報,說童牛兒自入甲字大營至今,已聚人賭錢兩晝兩夜,卻仍不休,不禁又惱又奇。
惱的是他傷未合痂便如此放Lang形骸,作踐自己,不拿身體當回事。若有長短,自己如何是好?
奇的是今夜便是所約三日的最後一夜,可他卻貪賭至此,難道林猛不救了嗎?
轉念想着天字死牢防衛森嚴,童牛兒最清楚不過,若叫他救人,又去哪裡尋來如此多的高手相幫?
兩日前押入東廠詔獄中的那十幾人已有數個挺刑不過,招認自己是兵部尚書黃堅帳下死士,受黃堅差遣幫林猛救護其母和妹妹。
但這幾個人已被折磨得沒有人形,需些時日休養,把刑杖痕跡遮掩住才能利用他們到堂作證,鑿實口供,把黃堅搬倒。
昨日見到父親時雖不曾得誇獎,但從他眼色中已知自己早晚必要受下一個大大的獎賞。要什麼呢?大婚在即,自然該爲自己尋些風光顏面貼在臉上纔好。
憑爹爹在皇上跟前所受的恩寵,若叫他向皇廷將貴妃所乘的鑾駕借來供自己在大婚時一用如何?
嗯,這主意妙極。朝中百官見了必回家向他們的妻子女兒講述,則自己的名字必會在她們中間傳得更加響亮,豈不叫她們慕煞?
看來童牛兒也必已掂量出輕重,以爲憑他本領也救不出林猛,是以放棄。這樣最好,叫我少擔些心。不然他不論勝敗,爹爹知曉後必要惱恨,若一力追查,怕不查到他頭上纔怪。憑爹爹脾氣豈能輕饒他?
哎呦——這孩兒怎地折騰?唉,臭牛兒,憑我堂堂的五將軍竟折辱在你的手中,懷下你的孩兒,爲你忍受這等折磨,想着就叫人着惱。且看來日,你若不待我好些,看我不用大耳刮子抽你?
嗯,以後不論如何,再不能用刀劍向他。這一次便好險,差一點叫我落下手刃親夫的大罪。不過——這臭牛兒倒有硬氣男兒樣,教我好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