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賢憂慮的,並非皇太極大軍進犯,而是東林黨的重新擡頭。
他這次過來,正是與王立商議此事
天啓初年,東林黨一度權傾朝野,在魏忠賢的打壓下,很快就土崩瓦解,銷聲匿跡了好幾年。
朱由檢繼位之後,魏忠賢變得唯唯諾諾,如履薄冰,東林黨趁機蠢蠢欲動。
東林黨首領錢謙,被王立做掉之後,溫體仁和周延儒又在蠢蠢欲動,讓魏忠賢不敢有半點鬆懈。
沒想到,就在皇太極兵臨城下之際,兵部尚書王洽,遭到周延儒、項煜的連番彈劾,終被打入大牢;
朱由檢啓用的錢龍錫、韓爌、侯恂、孫承宗等人,都是東林黨!
薊遼督師袁,又是侯恂和孫承宗的門生!
東林黨勢力的擡頭,第一個感到威脅的人,正是魏忠賢!
然而,同爲閹黨的王立,卻跟袁崇煥關係密切!
而王立,又知道魏忠賢的諸多內幕!
如果王立有心染指東廠,隨便向東林黨納個“投名狀”,自己就萬劫不復了!
這種情況下,魏忠賢如何能不着急?
王立揮手示意,等到身旁的女人離開後,呵呵笑道:
“魏公公,咱倆是在同一條船上!
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
所以,只要我能保住性命,就能保你平安無事!”
王立這話,明顯是安慰魏忠賢。
但,王立也知道,如果魏忠賢倒了臺,自己也會遭受牽連!
根據最新賬目,已經貪了五百多萬兩!
主要來自浙江和福建的港口!
這個數字,比大明朝廷一年的總收入,還要多!
尼瑪,想想就可怕!
一不小心,竟然貪了這麼多!
若被魏忠賢告發貪腐內幕,就算自己被凌遲十次,也不夠!
所以,穩住魏忠賢,保住魏忠賢,就是保住自己!
“魏公公,萬歲爺啓用東林黨,這只是權宜之計。
或者說,他是病急亂投醫!
不過,有件事你可以放心:孫承宗老爺子雖是東林黨,但他非常滑頭,從不得罪人!
錢龍錫雖是內閣首輔,但不足爲慮!
我最想搞掉的,只有侯恂!”
王立面露殺氣,魏忠賢總算放了心!
他最怕的,就是王立與東林黨聯手!
“王公公,咱們……要不要想想辦法,拉攏溫體仁和周延儒?
如果我沒看錯,這兩人都在覬覦首輔之位!”
“暫時……不需要!”
王立搖了搖頭,正色說道:“魏公公,你該小心的人,應該是曹化淳!
這傢伙,一直在盯着咱們!
你也知道,萬歲爺最不喜歡結黨營私!
如果你跟溫體仁、周延儒有了聯繫,如果被萬歲爺知道了,咱倆早晚要被“咔擦”掉!”
王立做出抹脖子的手勢,嚇得魏忠賢冷汗直冒!
“可是……王公公,你也知道,爲了“以退爲進”,我身邊的很多人都去了南京!
在京師這邊,咱們實在是孤立無援啊!”
“不,不,不!”王立擺擺手,神秘一笑:“魏公公,你是否聽過一句話:槍打出頭鳥?”
“哦?槍打出頭鳥?”
這話,魏忠賢從沒聽過!
他雖然不識字,但稍加琢磨,馬上就明白了其中道理!
此時的“出頭鳥”,不正是東林黨麼?
他們還沒有把槍口對準自己,自己又何必着急?
若說着急,溫體仁和周延儒,應該更着急!
所以,此時此刻,還是保持低調纔好!
等到“出頭鳥”被人打掉,自己再渾水摸魚!
……
這幾日,王立和魏忠賢既“低調”又“高調”!
二人從不參加朝會,但在京師的城頭,卻總能看到二人的身影!
城上的東廠與西廠的錦衣衛,竟然比城中的守軍還多!
這一幕,朱由檢全都看在眼裡,感動得不要不要的!
王二狗,果然忠心!
有能力!
不結黨!
值得重用!
至於魏忠賢嘛,這廝罪該萬死,卻也是把尖刀!
若是用好了,對自己自然有利!
稍不留神,又會傷了自己!
城上,寒風凜冽。
朱由檢不禁打了個哆嗦。
“萬歲爺,城頭風大,還請回宮歇息,保重龍體爲要!”
“萬歲爺,西廠錦衣衛,就算戰至最後的一兵一卒,也不許一個建奴爬上城頭!”
“有二位廠公協助守城,朕自然放心!”
朱由檢嘴裡說着“放心”,卻面色凝重,始終不肯回宮。
就在這時,王承恩引着一個老頭前來。
此人,大約六七十歲,身穿布衣,身形單薄卻目光堅毅。
不必說,這人正是孫承宗!
“老臣已近古稀之年,卻被皇上委以重任,就算肝腦塗地,也難報皇上大恩啊!”
“孫閣老不必多禮!朕想聽聽,你對禦敵有何意見!”
被朱由檢稱爲“閣老”,孫承宗受寵若驚,卻看了看左右的王立與魏忠賢。
二人正要退下,朱由檢卻開了口:“兩位廠公都是股肱之臣,忠心耿耿!
孫閣老不必忌諱,大可直言!”
朱由檢這樣說,孫承宗便沒了顧忌:
“皇上,聽聞袁崇煥駐守薊州,滿桂駐守順義,侯世祿駐守三河,這確實是防守的最佳策略;
但,微臣認爲,尤世威回昌平,侯世祿駐守通州,有些不合時宜。”
“哦?爲何?”朱由檢眉頭微皺,正色問道:“孫閣老入京之時,是否知道……建奴正在繞過薊州?”
“皇上,因爲袁崇煥的牽制,建奴並未完全繞過薊州;
若建奴全軍西進,我防禦的重點,更應該是三河!
守住此處,既能阻止建奴西奔,又能遏制建奴南下!”
三河?
孫承宗的意思,是讓袁崇煥去守三河?
可是,守三河有個鳥用?
三河在通州與薊州之間,仍舊地勢寬廣!
建奴能繞過薊州,難道不能繞過三河?
王立搖了搖頭,雖有不滿意見,卻沒有隨意插嘴。
或許是出於信任,朱由檢點了點頭,繼續問道:“有了禦敵之策,還是要做最壞打算!
朕想聽聽,如果建奴兵臨城下,你如何守住京師?”
“皇上,老臣已經查清楚了:建奴的攻城器材並不多;
京師的城牆堅固高大,糧草充足,三千廠衛和一萬京營,輕易堅守數月;
微臣認爲,建奴不敢輕易逼近京師!
即便建奴前來,我內外夾擊可輕易獲勝!
只不過,在這危急時刻,不能讓守城將士忍飢受寒,應該整頓軍備,犒勞守城將士,鞏固人心,穩定士氣!
只要全軍上下團結一致,同仇敵愾,定能輕易擊退建奴!”
“甚好!
朕,本打算讓你鎮守通州!
現在看來,你應該駐於京師,總督內外軍務,運籌帷幄!
哈哈哈!”
大笑聲中,朱由檢滿意地離開。
孫承宗向王立和魏忠賢拱手致意,正欲離開,卻被王立攔住。
“孫閣老,城中的些許流言,你可知道?”
“哦?什麼流言?還請廠公賜教!”
孫承宗的官階品級在王立之上,卻表現得相當謙卑,平易近人。
至少在明面上,他沒有跟東西二廠結仇。
王立懶得理會他是真謙卑還是假謙卑,雲淡風輕地說道:
“袁督師鎮守薊州,對城外繞過的建奴大軍不聞不問,城中已經流言四起;
如果我沒猜錯,如果你讓袁督師鎮守三河,或者香河、昌平與順義,袁督師仍會將其放過!
屆時,城中的流言……不僅對袁督師不利,對孫閣老也不利啊!”
“多謝廠公提醒!關於袁崇煥大軍的部署,我必會詳加斟酌!”
孫承宗再次拱手行禮,客客氣氣地離開。
王立,卻搖了搖頭!
唉!
這位孫老爺子,口頭上說要斟酌,卻不可能真正地斟酌!
或者說,他不相信自己的話!
或者說,他一手提拔的袁崇煥,他並不瞭解!
從薊州回京之後,王立苦思兩日,終於明白了袁崇煥搶佔薊州的原因!
他真正禦敵的位置,不是薊州!
也不是香河、三河或通州!
而是京師城下!
就算孫承宗令他鎮守這些地方,他也會放任皇太極通過!
因爲,袁崇煥麾下只有一萬多騎兵!
無法與優勢的八旗騎兵抗衡!
如果出城與八旗兵決戰,追擊或阻攔八旗兵去往京師,袁崇煥毫無勝算!
就算拼光了關寧軍,也沒有勝算!
最終的結局,只能被革職!
然後,被處死!
當然,也不是沒有取勝之法!
唯一的取勝之法,只能是袁崇煥口中的“揚長避短”!
只有像錦州和寧遠那樣,背靠堅固的城池,依託城上的大炮,依靠城上守軍的協助,關寧軍纔有勝算!
放眼京畿地區的城池,昌平、順義、通州、香河、三河、固安和薊州,只有薊州的城池最爲堅固!
薊州的城上沒有大炮,袁崇煥沒有退敵的把握,卻能依託城池固守待援!
如果皇太極攻打薊州,正中袁崇煥的下懷!
在薊州,就算耗,他也能耗死八旗兵!
然後,趁勝追擊!
然而,皇太極沒有上當,繞過了薊州!
剩下的,城上架有大炮,並且城池堅固的,只有京師!
只要皇太極攻打京師,袁崇煥就有十足的把握將其擊退!
突然想起,歷史上的袁崇煥,好像因爲“通敵賣國”被凌遲處死!
處刑時,圍觀的百姓都在大罵!
還在買他的肉,然後一口吞下!
尼瑪!
足足用了兩年時間,繞了這麼多圈子,終於搞懂了袁崇煥的死因!
因爲他的失職,讓皇太極從蒙古南下;
他引兵回援,卻放任皇太極通過防區;
皇太極若兵臨京師城下,皆是袁崇煥一手促成!
他,還殺了東江總兵毛文龍!
這些,每一條都是死罪!
對不明真相的京師百姓來說,對朱由檢和一衆大臣來說,這不是“通敵賣國”,又是什麼呢?
而且,因爲他的放任,京師周圍的王公大臣、貴族勳親的家園,全都遭到八旗兵洗劫!
衆臣的憤怒和報復,袁崇煥不會明白!
唉!
袁崇煥懂軍事,懂戰術,懂得揚長避短!
卻不懂朱由檢,不懂朝中的大臣,不懂不怕死的言官!
或者說,他不懂政治!
他不會知道,放任皇太極兵臨京師城下,後果有多麼嚴重!
他不會知道,就算“揚長避短”,就算在京師城下戰勝了皇太極,他仍是個死!
所以,戰或不戰,勝與不勝,橫豎都是個死!
不行!
兩次戰勝八旗兵的袁崇煥,不能就這麼被凌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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