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仍然在拼死廝殺,不過很多還活着的清軍士兵眼神裡都寫滿了迷茫、恐懼和絕望。皇太極被斬首,那些帶領他們從一場勝利走向一場勝利的將帥們幾乎一個都見不着了,入關的清軍只剩下他們這一點殘渣,他們的抵抗還有什麼意義?
明軍是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的。鍾寧把被搶了帶頭衝鋒的榮耀的怒火撒在這些早已筋疲力盡的清軍步兵身上,重新整隊、換馬,然後再度發動衝鋒,以排山倒海之勢衝入筋疲力盡的清軍騎兵中間,用馬槊將他們三三兩兩的穿成一串,簡直如同滾湯潑雪一般。令他們吃驚的是,那些耐力連駱駝都瞠目結舌的清軍步兵居然活膩了似的徑直往馬蹄下撞,完全沒了抵抗的意志,只求一死而已,英雄末路,不過如此。對手如此,鍾寧也不大提得起勁頭來了,再次刺翻了一名撞上來的紅巴牙喇兵之後發出一聲怒吼:“不想死的就放下武器!老子不稀罕你們這條爛命!”
槍騎兵齊齊大吼:“不想死的就放下武器!老子不稀罕你們這條爛命!”
雷鳴般的吼聲震得殘存的清軍渾身一顫,望着打穿了他們的隊列衝了過去,然後在幾百米外整隊作勢再度衝擊的槍騎兵,一個個面色死灰。終於,有人發出一聲大吼,雙手橫持長矛往下磕,膝蓋往上一頂,生生將長矛折成兩段,重重的扔到地上,然後一屁股坐下,拽下頭盔扔到一邊,發狠的吼:“不打了,就這條爛命,你們想怎麼處置隨你們的便!”
有人帶頭,早就沒有力氣再撐下去了的清軍紛紛扔下武器,扔掉頭盔,有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天空中一輪緩緩升起的圓月發呆,有的跪在血泊中用拳頭捶着地面放聲大哭。他們不甘心,他們不明白,這次血戰他們已經把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承受了超出了他們承受能力極限的傷亡,拼得那麼狠,那麼堅決,爲什麼輸的還是他們?難度大清根本就不應該踏入這片土地?如果是這樣,那他們幾十年來,幾代人的苦戰又算什麼?
一位白甲兵神情慘然,折斷長矛,卸掉鎧甲跪下,對着皇太極屍首所在的方向連磕幾個響頭,用滿語發出一聲低吼:“汗王,帶着我們再戰一場吧!”矛尖對準胸口猛一發力,噗的一下,斷矛洞胸而過,登時氣絕身亡。
又有一名白甲兵嘿然慘笑,摘下頭盔,低聲說:“汗王,我們陪你上路,到了陰間,繼續征戰!”未等明軍反應過來,他手中的大斧對着頭部一掄,生生將自己的頭顱劈成了兩半。
衆將領面色微變,把目光投向楊夢龍。
楊夢龍嘆了口氣,說:“隨他們去吧。”
明軍將士沉默地退開。就在他們的面前,那些血戰到最後一刻的白甲兵紛紛面向皇太極的屍體,橫刀自刎,在被俘的清軍中,竟沒有一名白甲兵。皇太極生前視這些悍勇的白甲兵如手足,給予他們極高的信任和榮譽,如今這些白甲兵用追隨他上路這種慘烈的方式來回報他的信任,把欠他的都還回去了。
楊夢龍移開目光,問:“吳三桂呢?祖大壽和吳襄呢?這幫鱉孫在哪裡?”
鍾寧說:“在我們全力對付洪泰的時候,這幫鱉孫在幾百名夷丁突騎的保護下分散突圍了。”
楊夢龍露出一絲怒色:“逃掉了?”
鍾寧說:“逃不掉!淮泗騎兵和獵騎兵正在追擊他們,薛老大和曹峻親自騎着鐵蹄馬去了,就算這幫鱉孫長了翅膀也會被他們生生追斷!”
楊夢龍說:“很好……把俘虜收押起來,扎地宿營,明天,我們到北京去找那幫吃人飯不幹人事的傢伙算賬,老子忍了他們很久了!”說到這裡,他露出一絲令人不寒而慄的笑容:“這段時間我想到了一些新玩法,保證會讓他們後悔自己爲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
鍾寧和王銳只覺得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暗暗在心裡爲那幫文臣默哀三秒鐘。
惹上了這個混球,你們還是趁早抹脖子吧,這樣痛快一點!
那臺收割了一整天生命的戰爭機器終於停止了運轉,疲憊不堪的明軍暫時消停下來了,在戰場邊緣安營紮寨,抓緊時間吃飯和包紮傷口,一些受了輕鬆的傢伙四處炫耀着自己的傷口,彷彿對他們來說身上有這麼幾道嚇人的傷口是件挺光榮的事情。老炊使出渾身解數,把酸菜魚罐頭、牛肉罐頭、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白菜什麼的都扔進鍋裡亂燉,把奶酪都拿出來扔進鍋裡煮,邊煮邊往裡面加茶葉加鹽,飯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好,先煮茶湯給大家墊墊肚子。火光在一長年輕的、寫滿疲憊的臉龐上跳躍,歡聲笑語不時響起,這是勝利者的特權,只有勝利者才能在戰後享受這樣輕鬆愜意的時光。
至於失敗者……
失敗者不是像木偶一樣在俘虜營裡發呆,就是在月夜下亡命逃奔。
盛極時擁有二十幾萬人馬的關寧軍,在明軍北伐部隊的猛烈打擊之下,連骨架子都被砸碎了。追隨清軍入關的十幾萬精銳,也就在北京還有一點,剩下的差不多都被埋葬在各個戰場上,到了現在,祖氏和吳氏這兩大控制着關寧軍,與朝廷討價還價的軍閥,身邊也只剩下區區幾百人了。吳三桂、吳三輔、吳襄、祖大壽,在這區區幾百人的保護下拼命逃奔。月華似水,勾勒出大地蒼茫的輪廓,這是一片遼闊得無邊無際的世界,然而,他們卻不知道自己還能躲到哪裡去!
身後馬蹄聲一陣緊似的陣,越來越近,不時還傳來幾聲槍響。顯然,河洛新軍並沒有放過他們這些餘孽的打算,楊夢龍的性格一向是要麼不做,要做做絕,絕不留下後患,反正跟關寧軍已經沒有任何緩和的餘地了,索性就斬草除根吧!再說,就這幾位做過的事情,就算將他們掛在鬧市割上三千五百刀都嫌少,讓他們跑了他也別幹了!所以淮泗騎兵和獵騎兵興高采烈地在夜幕之下展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圍獵,目標正是那些正在如喪家之犬般四處逃竄的關寧軍。這顯然是一場很不公平的較量,獵騎兵騎的都是以耐力著稱的鐵蹄馬,跑個百餘里不帶喘氣的,淮泗騎兵當然沒有這麼好的戰馬,但是架不住他們帶的備用戰馬多————反正馬料是河洛新軍包,他們乾脆將所有戰馬都拉出來溜風,最厲害的一個二貨一口氣拉來二十多匹戰馬,看得河洛新軍的軍需官臉都青了,無數頭神獸在心中咆哮。雖說打了一整天,戰馬體力消耗巨大,但淮泗騎兵普遍都還有兩三匹體力充沛的戰馬可供備用,而關寧軍……慘得很,他們的戰馬都累成狗了!
不斷有人被追上,然後是交戰。交戰來得非常短暫,獵騎兵手裡捏着兩支手槍,見人就逼lU逼U逼U,根本就不給夷丁突騎施展過人武藝的機會。淮泗騎兵則講道理多了,追上之後他們就會以多欺少將夷丁突騎團團圍住,然後趁人家手忙腳亂之機拋過去一張大網將夷丁突騎裹住拖倒,然後用戰馬拖着狂飆,當場拖死的算球,沒拖死的,恭喜你,你有資格成爲老子的俘虜!至於他們到底打哪弄來這麼多魚網,就只有鬼才知道了。
“爹,那幫混蛋又追上來了!”
好不容易將追兵甩開了一小段距離,正準備喘一口氣,結果後面又傳來疾疾的馬蹄聲,吳三輔渾身哆嗦,尖叫起來,那聲音裡竟有幾分哭腔了。
吳襄回頭一望,遠遠的甲光閃耀,大片陰影在月色之下快速移動,不是追兵還能是誰?他又驚又怒:“該死的楊夢龍……真的不給人留一點活路啊!”
吳三桂咬牙說:“跟他們拼了!”
祖大壽咳嗽着說:“不要衝動,現在我們打不過他們!”回頭一指最後幾十名到現在還跟在自己身後的夷丁突騎,聲音嘶啞:“你們……去擋住他們!拜託了,老夫若能回到錦州,定會厚待你等親族!”
那幾十名夷丁突騎對視一眼,認命似的嘆了一口氣,勒轉馬頭迎向呼嘯而來的追兵,很快就戰作一團。而這四位換上相對而言還有一點體力的從馬,繼續開溜。那些夷丁突騎的死活他們不關心,也不願意去關心,任誰都知道答案,就連他們自己的命運也不容樂觀,還是趕緊逃吧,看能不能逃出去!
身後殺聲大作,慘呼不斷,最後一點夷丁突騎跟追兵殺得異常慘烈。那一聲聲慘呼讓吳氏父子有心臟直抽搐,夷丁突騎不同於一般的炮灰,每個都是從吳氏宗族子弟中挑選出來,自幼便嚴格訓練,給予很高的待遇,因此他們對吳家可謂忠心耿耿,是精銳中的精銳。現在夷丁突騎沒了,意味着吳家也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了……知道楚霸王爲什麼不肯過江東不?因爲那些願意追隨他去死戰的江東子弟都死光了,就算回到江東,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當然,這幾位並沒有楚霸王的骨氣,死活不肯自己了斷,使出吃奶的勁拼命地逃,試圖逃回北京去,帶着最後一支部隊撤回遼東。只要能回到山海關,依託山海之險,背靠遼西、遼東,與清軍殘餘駢足並肩,奮發圖強,誰又敢說他們沒有再次雄起的機會?實在不行就退到吉林,甚至退到寧古塔去打游擊,能噁心楊夢龍一天是一天,總之就不能讓他安生!
噓————
前方突然傳來一片嘯響,逃竄四人組渾身一哆嗦,下意識的勒住馬繮。這聲音他們太熟悉了,是雷擊炮炮彈劃過天空時特有的嘯響。白天大戰的時候不知道多少士兵被尖嘯着栽下來的炮彈炸得粉身碎骨,他們可不想重蹈覆轍!
炮彈沒有落下來,而是高高的掛在天空中,變成一顆顆小太陽,發出刺眼的光芒,把大地照得一片通明。祖大壽和吳襄面色大變,齊聲叫:“不好,快跑!”
還想跑?
晚了!
蹄聲四下響起,如同潮水一般,鬼才知道有多少騎兵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頃刻之間便將逃跑四人組給團團包圍了。跟兇狠的淮泗騎兵和獵騎兵不一樣,這支騎兵在包圍了逃跑四人組之後並沒有發動攻擊,只是形成一個緊密的包圍圈,冷冷的看着他們,那無數道冰冷的目光刀片似的從身上劃過,讓逃跑四人組不寒而慄。吳三輔發瘋似的狂吼:“放馬過來啊!你們放馬過來啊!!!”
沒有人理他。
祖大壽直勾勾地盯着正面。藉着那一把把火把,他分明看到一位身材高大的將領手持長槊越衆而出,策馬朝他緩部走來,神色在火光之下變得陰晴不定,但那支馬槊卻如指南針般指定祖大壽。
是祖大樂。
幾年過去了,兄弟倆終於又見面了,只是誰也沒想到會是在這種場合下見面。
祖大壽的臉扭了幾扭,艱難的開口:“老二,你是想拿我的人頭去立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