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紫禁城。
天氣陰沉,皇太極的面色更加陰沉,那張有些消瘦的臉瀰漫着一股黑氣,那是暴風驟雨來臨的前奏。丹陛之下,文武百官跪滿一地,噤若寒蟬,尤其是以溫體仁、王應熊爲首的那一撥文臣帶路黨,一個個如同被雷打過的蛤蟆,眼睛有多大瞪多大,嘴巴合都合不攏,就算看到自家老婆跟兒子在滾牀單,他們恐怕都不會如此吃驚的。
別怪他們,誰又能想到在京城失守、清軍鐵騎席捲半邊江山的情況下,明軍居然還有如此強大的戰鬥力,在楊夢龍的指揮下在連綿千里的戰線上發動排山倒海式猛攻,將清軍打得節節敗退?
“雷時聲所部總兵力近三萬人,業已突破洪窟寨、飛鷹寨,直撲延慶州!”
“正藍旗主力在饒陽與明軍主力展開會戰,死傷極其慘重!”
“南下支援正藍旗的索傑南部在定興遭遇河洛新軍騎兵夜襲,被一舉擊潰!”
“天雄軍錢瑜軍團攻陷河間府,守軍十不存一!”
“孫傳庭所部突襲德州、滄州,守軍猝不及防,兩城先後失守!”
“登萊新軍傾巢出動,逼近濟南!”
“明軍水師三萬大軍水陸並進,逼近南京!”
“淮西、淮北明軍一萬八千步騎軍直撲徐州,徐州降軍一夜盡反!”
“浙軍逼近蘇州!”
……
壞消息雪片似的飛過來,每一個這樣的壞消息都像一記有力的耳光,抽得在場所有人眼冒金星。所有人都覺得難以置信,這怎麼可能呢?之前他們輕輕鬆鬆就攻下了北京,一舉將戰旗插到了南京,所向披靡,明軍無不望風而降,各地官吏縉紳更是爭相來投,一統天下之勢是再明顯不過了,怎麼一轉眼之間形就風雲突變了,而且變得如此徹底!?明軍明明擁有如此強大的戰鬥力,爲什麼不在京津地區跟他們決戰,而是放手讓他們攻陷半邊江山之後再大潛反擊?難不成他們一直被明軍耍着玩?
開什麼國際玩笑!
“饒餘貝勒業已放棄南京……”
又是一個大大的壞消息,震得所有人腦海嗡嗡作響。阿巴泰居然放棄了南京,夾着尾巴逃跑了?開什麼玩笑啊,難道他不知道南京有多堅固,有多重要麼?這可是大明的陪都啊,說扔就扔!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盯着皇太極,而皇太極面色陰霾到了極點,那目光稱得上是恐怖,如同一頭擇人而噬的獅子,如果阿巴泰現在在這裡,他恐怕會毫不猶豫的撲上去,將他撕成碎片再聽取他放棄南京的理由!因爲阿巴泰這一放棄不要緊,直接把清軍一統天下的希望也給放棄了!
打天下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越是在艱難的時候越要咬緊牙關,寸步不讓,因爲稍稍後退半步都可能被潛在對手視爲已經力不從心,他們會一擁而上,將你撕成碎片!現在阿巴泰在明軍大舉反攻之際二話不說就把南京給扔了,這等於是告訴天下人,清軍不行了,清軍遠過錯不是河洛新軍的對手,被嚇得連大明的陪都都不敢守了!萬一各路明軍羣起響應,聚集到楊夢龍的大旗之下,清軍還不得被他們活活淹死!
見鬼,見鬼!
豪格憤怒地說:“溥洛到底是怎麼搞的,他的男子漢氣慨呢?這麼重要的城市說丟就丟,他是不是把自己的英雄氣慨丟光了,變成個娘們了!?”他本來想罵阿巴泰的,但是考慮到自己是阿巴泰的晚輩,不好開口,只好拿平輩的溥洛出氣,反正溥洛平時跟他也不大對付,罵幾句又怎麼樣?不罵白不罵。
薩哈廉也說:“如此輕易放棄南京,也太草率了!這等名城,豈可輕棄!”
一衆清軍大將紛紛發聲,都對阿巴泰輕率放棄南京表示十分不滿。阿巴泰的難處他們理解,南下的清軍就那麼多,從山東到江蘇沿着京杭大運河一字排開,擺出個長蛇陣,明軍隨時可能將這條長蛇斬成幾截,愛紅燒就紅燒,愛白灼就白灼,愛熬湯就熬湯!兵力太少,要佔領的地方太多,如今遭到明軍猛烈反擊,阿巴泰除了主動收縮集中兵力之外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但是你老人家收縮歸收縮,也不能二話不說就把南京扔掉呀,好歹在那裡堅守個十天半個月,重挫一下明軍再撤吧?你們要面對的只是鄭氏集團的軍隊而已,又不是恐怖的河洛新軍和天雄軍,怕個毛?脾氣暴烈一點的將領甚至吼出了要嚴懲阿巴泰的吼聲,也不知道阿巴泰如果在場,會不會罵他們站着說話腰不疼。
皇太極終於開口了:“都給朕住嘴!現在最重要的是想出對策應對明軍的大舉反攻,而不是攻訐指責!”
羣臣只得閉嘴。
皇太極把目光投向濟爾哈朗————豪格讓他無視了,這貨連腦子裡都是肌肉,讓他衝鋒陷陣是沒有問題的,讓他參與制計戰略就免了,那是跟自己過不去。他問:“如今形勢危殆,鄭親王,你有何對策?”
濟爾哈朗眉頭擰成一團,向皇太極一拱手,說:“啓稟皇上,明軍來勢兇猛,尤其是河洛新軍和天雄軍,簡直如同泰山壓頂一般,銳不可當,奴才一時半刻也想不出什麼辦法來。”
皇太極怒聲說:“明軍銳不可當,我軍就是土雞瓦狗,任他們揉捏麼!”
濟爾哈朗一哆嗦,趕緊跪下,連聲說:“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皇太極把目光投向范文程,他最信任的謀臣:“範大學士,形勢危殆,你有何良策?”
范文程同樣是滿腦子漿糊。論陰謀詭計他自然是行家裡手,但是這種幾十萬大軍硬碰硬的較量卻不是他所長,明軍來勢極爲兇猛,那攻勢如同水銀泄地一般,所向披靡的清軍遇到了出奇強硬的對手,就連濟爾哈朗、阿巴泰、薩哈廉、德格類這等宿將都束手無策,他能有什麼主意?他硬着頭皮說:“皇上不必擔心,明軍來勢看似兇猛,其實內部也是危機四伏,一旦這些危機爆發出來,他們好不容易集結起來的大軍只怕會在一夜之間四分五裂,灰飛煙滅!”
皇太極來了興趣:“哦?愛卿能否說詳細點?”
范文程整理一下思路,說:“皇上,依微臣之見,明軍不足爲慮,我軍只須挫一挫其銳氣,他們就要自相殘殺,不敗而敗了……”
豪格哼了一聲:“就會胡說八道!明軍如果這麼容易對付,我們何必如此頭疼!”
范文程笑笑,說:“肅親王有所不知!楊夢龍冒天下之大不諱,在崇禎仍然健在的情況下另立新君,而且是廢掉太子立唐王,這已經是將自己擺到一個失敗者的位置了!唐王並非燕系,並無繼承大統的資格,楊夢龍硬是立了他,叫天下藩王作何感想?讓朱由檢作何感想?又讓天下士子作何感想?他這是在動搖大明的國本,這是最可怕的錯誤!我軍不必與他們硬碰,只要固守堅城將其擋住,他們自己內部就要出亂子!如果能暗中收買在野名士,鼓動風潮,楊夢龍一夜之間便會四面皆敵,河洛新軍的士氣也會煙消雲散,到時候我軍便可不戰而勝了!”
皇太極眼睛一亮,說:“愛卿言之有理!只是明軍反攻的勢頭實在太猛,想要抵擋住他們的攻勢,並不容易啊!”
范文程說:“這個就不是微臣所擅長的了。”
皇太極沉吟片刻,還是採納了范文程的建議。沒有辦法,他實在沒有把握能正面擊敗楊夢龍,此次入關,清軍已經是傾巢出動,舉族勇士都在這裡了,如果跟楊夢龍硬碰,就算是贏了,傷亡也會極其慘重的,他承受不起這樣的代價,只能嘗試着看能不能用陰謀詭計去幹掉這個可怕的對手。
對於這位身經百戰,鮮有敗跡的統帥而言,寄望於陰謀詭計是奇恥大辱,也是悲哀,但他真的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溫體仁等人自然不會閒着,他們受命動員東林黨的勢力,全力鼓動風潮,儘量挑起明軍的內鬥。楊夢龍這次露出來的破綻實在有點大,以東林黨的能量,要發動天下士人羣起而攻之,用口水淹死他真的是一點難度都沒有。只是這招到底管不管用?連溫體仁自己都沒有把握。退朝後,他心事重重的回府,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一言不發,僕人過來問他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馬上招來一頓臭罵,大家都給嚇壞了,不敢再近他,先等他發泄累了再說。
正生着悶氣,王應熊來了。這位前大明次輔跟溫體仁一樣,也是灰心喪氣,哭喪着臉,跟死了媽似的。坐下之後,他長長一嘆,對溫體仁說:“形勢突變,姓楊的竟然集聚起了幾十萬大軍,而且擁立唐王爲新君,看他那發狠的樣子,不奪回北京,克復瀋陽是誓不罷休了,而且清軍似乎並沒有戰勝的把握,這可如何是好?”
溫體仁喝着悶酒,長嘆:“失策,失策啊!我等千般謀劃,什麼都想到了,唯獨就是沒有想到這賊子竟然有這等號召力,登高一呼,幾十萬大軍頃刻之間集結完畢……更沒有想到清軍這麼不經打,遇上了這賊子,節節敗退,連南京陪都都不敢守了!失策,真是太失策了!”
王應熊苦笑:“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我等跟大清已經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了,如果大清失敗,我等也將死無葬身之地!”說到這裡,他露出一絲狠厲之色,咬牙說:“所以,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那賊子打過來,他必須死!”
是啊,楊夢龍必須死!即便楊夢龍現在做的是光復河山、驅逐敵寇,挽救這個已經奄奄一息的帝國,他也必須死!因爲他不死,他們這些賣國求榮的士大夫就得死!
溫體仁睨了王應熊一眼,問:“你有辦法弄死他吧?”
王應熊啞口無言。就連清軍都不敢跟楊夢龍正面交鋒了,他能有什麼辦法弄死楊夢龍?收買刺客?開玩笑,被暗算了一次之後,楊夢龍還會上同樣的當麼?
可是,他不死,他們通通都得死啊,這可如何是好!
天空中沉雷滾滾,雷聲震天動地,這兩位前朝重神在雷神震怒之中戰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