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整整一夜的冷雨終於停了,天色放亮,一抹筆直的曙光照向古老的北京城城牆,這座歷盡千年風桑的古城漸漸從沉睡中甦醒。
發生在懷來那邊的戰事似乎與北京城關,大家睡醒之後,有條件的吃點早點,沒這個條件的餓着肚子,打點精神,開始新的一天的忙活。販夫走卒爲一日兩餐奔忙,商賈小販追逐着蠅頭小利,青樓妓女四處拉客,達官顯貴拍馬鑽營,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精彩和辛酸。經過一個多月的混亂之後,北京城已經恢復了秩序,皇太極狠狠殺了一批無法無天的傢伙之後,已經沒有人敢像當初剛進城時那樣四處搶劫殺人了。此後皇太極又讓明朝舊臣交納大量銀錢和糧米作爲投名狀,然後從中拿出一部份賑濟京城饑民,恩威並施之下很快就穩住了人心。而隨着清軍節節取勝,席捲北直隸,輕巧南京的捷報傳來,越來越多的人的心活絡開來……大清的天子雄才偉略,擁有一大批能臣,更有幾十萬虎狼之師,沒準真的能成大事呢?沒準投奔他真的是一條出路呢?這世道,活下去並且出人頭道纔是最重要的,什麼忠君愛國?扯淡,忠君愛國的都死在遼東戰場了!
皇太極確實是大明最可怕的勁敵,如果給他足夠的時候,他肯定可以充份整合大明留下來的,甚至是大明沒能利用起來的資源,建立起一個強大的帝國,統一中國可能有點困難,但是雄踞東亞、虎視朝鮮、日本那是一點難度都沒有,沒看到朝鮮、日本都派了好幾撥使團過來向他道賀,商討進貢事宜了麼?可惜的是,這位大明終生之敵同樣有着一個可怕的對手,而且在他立足未穩之際,這個可怕的對手已經露出了鋒利的獠牙……
東直門城門剛開,邊關傳騎便踏着陽光飛馳而入,一路撞倒了好幾個人都沒有回頭,不管不顧的往城裡狂奔,所到之處怨聲載倒,被驚嚇到或者被濺了一身泥水的官兵百姓無不破口大罵:“有眼無珠的卑賤夷種,趕着去投胎麼?等下一馬失前蹄摔死你!”只顧着罵得痛快,只是誰也沒有想到,這名邊關傳奇之所以跑得這麼急,是因爲百里之外的軍都山烽火臺已經燃起了烽火,一道煙柱直衝天際!
金鏖殿內,文臣百官跪滿一地,足有數百人之多,建州集團歷時數十年網羅的漢族文臣,東林黨的精英,基本都在這裡了。皇太極身着龍袍坐在龍椅上,高高在上,垂問着天下大事。他瘦得更厲害了,如果莽古爾泰在,肯定不敢再叫他胖老八————都瘦了好幾圈了好不好!沒有辦法,要操心的事情實在太多了,表面上大清節節勝利,席捲了南北直隸的精華之地,大片富庶地區,無數文武人才盡歸大清所有,局面很好,不是小好,而是一片大好!可是皇太極、范文程等人卻很清楚,大清現在的局面遠遠沒有看上去的那麼樂觀,河洛新軍、天雄軍正在積蓄力量,隨時可能北上,而莽古爾泰那個蠢貨又遲遲沒能將逃走的皇后、皇子們抓回來,崇禎更是躲在旅順死活不出來,代善也拿他沒辦法……最要命的是多爾袞一直沒有消息,經山西陽泉進入中原,摧毀大名道的計劃進展緩慢,反倒是集結在石門、衡水一線的明軍越來越多,總之就是頭疼!皇太極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一步踏錯便萬劫不復,這個皇帝當得着實不輕鬆。不過,辛苦歸辛苦,他還是很享受這種高高在上的、億萬人的命運盡在手中的感覺,當皇帝,追求的不正是這個麼!
“正藍旗那邊有何動靜?”處理了幾件公事後,他突然問起了正藍旗的動態,不滿意幾乎是寫在臉上了。
范文程恭敬的回答:“啓稟皇上,正藍旗已經進入真定府地界,逼近石門了……”
皇太極怒哼一聲:“逼近石門,就是說還沒有抵達石門嘍?正藍旗到底是怎麼搞的,都變成小腳女人了麼!?”
范文程說:“石門那邊集結着十幾萬明國精兵,正藍旗謹慎一點也是好的……”
皇太極又哼了一聲,正要說話,當值太臨一臉驚慌的衝了進來,跪下,尖聲叫:“皇上,鄭親王有要事求見!”
皇太極一怔,濟爾哈朗主持京畿地區的防務,整天忙得不可開交,他特許濟爾哈朗沒有大事不必上朝,多多休息便是了,怎麼……莫非是北京城外出了什麼變故?他急忙說:“快請!”
一身戎裝的濟爾哈朗風風火火的走了進來,他來得異常匆忙,連佩劍都沒來得及解,這讓皇太極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濟爾哈朗不同於莽古爾泰,他可不是那種魯莽的、丟三拉四的人!羣臣也看出了這點,千百道目光齊齊向濟爾哈朗射去。
濟爾哈朗連禮節都顧不上了,單膝跪地,叫:“皇上,微臣有要事要上奏!由於事態緊急,微臣連戎裝都沒來得及換,失禮之處還請皇上海涵!”
皇太極定了定神,說:“恕你無罪!有何要事?鄭親王快快說來!”
濟爾哈朗深吸一口氣,飛快的說:“微臣方纔收到邊關傳奇急報,揚烈將軍所部在土木堡遭到天雄軍主力夜襲,業已全線潰敗,兩萬大軍折損近半,殘餘部隊退回軍都山憑險據守,天雄軍主力正以泰山壓頂之勢朝軍都山壓過來,昌平守軍已經燃起了烽火!”
皇太極面色連變數變,手微微有點發抖,喃喃說:“天雄軍……終於來了麼?”溫體仁等一衆漢臣更是面色大變,他們知道自己把天雄軍坑得有多慘,如果天雄軍打到北京來,他們一個都活不成!陳新甲第一個嚷了起來:“這不可能!天雄軍就那麼一點人馬,三分之一強的兵力已經被葬送在遼東了,雷時聲部在大同被睿親王打得落花流水,錢瑜所部面臨着準噶爾人泰山壓頂般的攻勢,朝不保夕,他們哪裡還有力氣攻入延慶州?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王應熊也說:“對啊,會不會是揚烈將軍弄錯了,偷襲他們的只是山賊土匪,並非天雄軍?”
吳三桂勃然大怒:“王大人,你是什麼意思?你是說我們關寧軍連山賊土匪都打不過麼!?”
王應熊頭皮一麻,這纔想起自己已經是大清的臣子了……大清啥都好,唯獨一點不好,那就是極重軍功,十分尚武,武將的地位非常高,跟大明可謂天淵之別————他們不正是因爲大明的武將集團實力越來越強大,話語權越來越高,文人那種超然的地位難以保證了才叛國通敵,投靠清廷的麼?他趕緊說:“揚武將軍不要誤會,本官不是這個意思,本官的意思是……”
皇太極擺擺手,說:“好了,不要再說了!”站了起來,揹負雙手步下丹陛,在大殿內來回踱步,眉頭擰得緊緊,說:“此事非同小可,不能等閒視之!平南王!”
祖大壽一振衣袖,大步出列:“奴才在!”
皇太極說:“你馬上派人聯繫揚烈將軍,弄清楚懷來那邊的情況,如果真的是天雄軍打過來了,必須馬上派兵鞏固軍都山防線!此乃京師門戶,萬萬不容有失!”
祖大壽神情凝重,說:“奴才明白!”
皇太極又叫:“鄭親王!”
濟爾哈朗上前一步:“微臣在!”
皇太極說:“此事務必封鎖消息,京畿周邊的防務還要加強,同時多派探子盯住市井,發現有散播謠言者不必審判,一律處死!”
濟爾哈朗神情一凜:“任何人?”
皇太極一字字說:“只要是散播謠言的,殺無赦,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濟爾哈朗重重一抱拳,起身退下,安排去了。
皇太極又一連下了幾道命令,他見慣了大風大浪,土木堡之戰的勝負這點小事他還不放在眼裡,幾乎是不加思索,應對之策信手拈來,這份冷靜着實令人欽佩。只是他心裡並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鎮定,憂慮越來越重:如果情況屬實,天雄軍真的打進延慶州來了,那麼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雷時聲已經擊敗了多爾袞,至少多爾袞已經無法再對天雄軍發動攻擊了!這就意味着多爾袞吃了大虧,甚至已經戰敗了,那好幾萬八旗精兵……他打了個冷戰,不敢再想下去了!
在皇太極的調遣下,大批清軍朝着軍都山方向移動,京城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等到傍晚,延慶守將派軍使來報:“發現大批潰兵,都是從土木堡方向潰退下來的,據他們所說,他們遭遇了天雄軍主力,胡海潮已經殉國,祖大成帶領兩千騎兵殺出重圍,不知所蹤!”
接到報告後,正在喝藥的皇太極手一顫,險些潑掉了手中那一大碗湯藥!
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天雄軍,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