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了一會兒,兩個人都稍稍平靜了一點,筱雨芳輕輕把他推開,臉頰由於羞澀而酡紅,就像是喝醉了酒。她輕聲問:“怎麼那麼晚纔回來?不是說好十天之內回來的嗎?”
提起這個楊夢龍就來氣:“別提了,那幫官僚,一點小事都能給你拖上十幾天,真真是氣死我了!這些天我不停的給他們送禮,請人喝酒,疏通關係,折騰得夠嗆,起碼喝掉了一噸酒才把事情辦妥!他又得意的笑了笑:“不過,那幫官僚還是挺可愛的,折騰來折騰去,居然把我從一個千戶給折騰成了舞陽衛的最高長官,嘿嘿,我喜歡這樣的折騰!”
筱雨芳驚訝不已:“舞陽衛?不是南陽衛嗎?”
楊夢龍說:“南陽衛歸南陽衛,舞陽衛歸舞陽衛,舞陽衛還得等我過去才能開張,不同的……哎呀,不說了,我們到酒樓去狠狠的吃上一頓,好好慶祝一下!”
筱雨芳說:“想吃什麼我給你做就是了,去酒樓多浪費……”
楊夢龍拉着她就往外面跑:“吃一頓飯就半個小時,可是卻要做上好幾個小時,多麻煩哪,還是去酒樓方便些!”
筱雨芳拗不過他,只好依了:“好吧,我得帶上小君……”
“叫那個小屁孩幹嘛?就我們一起好好吃一頓飯……他只會給我添亂!”
楊夢龍馬上暴露出了有異性沒人性的一面,升官發財這種好事就該兩個人一起好好的慶祝一下,帶上一個淨會跟他唱反調,還不能打不能罵的小屁孩,那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嘛!
正好,筱君和戚破虜不知道去哪裡玩了,找也找不到,筱雨芳便沒有再堅持,換了一句較新的衣服,跟着楊夢龍上了街。楊夢龍看到她這件不大舍得穿的漂亮衣服也打了兩個小小的補丁,心裡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給她買幾套好看的衣服,可不能再讓她受委屈了。
讓筱雨芳感到不大自在的是,楊夢龍比棉花糖還要黏人,摟着她腰的那隻手死活不肯挪開。走出縣衙後,好幾個熟人迎面走開,她心裡一慌就想掙開,這傢伙卻緊緊摟住,衝那幾個熟人搖頭擺尾:“這位,我的女朋友!”那個得意勁,真的像極了一頭得寵的小哈巴狗。
筱雨芳腳起鞋落,那張娃娃臉頓時揪得跟個包子似的,卻死活也不鬆手。看着那些熟人那詫異的目光,筱雨芳羞窘到了極點,真想在地上找條縫鑽進去。幸好,大家也沒說什麼,只是樂呵呵的拱拱手,說“恭喜,恭喜!”就過去了,可即便是這樣,也讓筱雨芳羞澀不已,等他們走了之後,她略帶不滿的低聲對楊夢龍說:“你……你怎麼能這樣!”
楊夢龍茫然:“我怎麼啦?”
筱雨芳打掉仍然攬住自己的腰的那隻爪子:“你這樣我……我多尷尬!”
楊夢龍說:“有什麼好尷尬的?在我老家,喜歡一個女孩子就應該記所有人都知道!”
筱雨芳說:“你再這樣我可不理你了!”
楊夢龍見筱雨芳一臉認真,只好老老實實的縮回了自己的爪子,心裡咕噥:“古人就是死版!”在二十一世紀,那些小青年要是戀愛了,一天二十四小時黏在一起都嫌不夠,哪怕是吵架了,也要擠出笑臉在外人面前秀恩愛,筱雨芳卻像他身上有蝨子似的,極力要跟他保持一定距離,真是太讓人傷心了……好吧,快兩個月沒有用香皂沒有用洗髮水了,他身上似乎真的長出了幾隻蝨子。
筱雨芳見他安份下來了,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
大街上的行人很多,小攤小檔擺得到處都是,小販們賣力的吆喝着,向過往的行人推銷自己的商品。楊夢龍粗粗看了一下,東西還真不少,有賣菜的,賣藥材的,賣水果的,賣雞鴨的,賣布的,應有盡有。一些獵戶把野兔之類的小型豬物掛在獵叉上到處叫賣,算命先生打着一面算命的旗子滿街遊蕩,想找個凱子忽悠一通,弄幾個小錢花花,最缺德的是幾個賣藥的在那裡口若懸河的推銷着要連吃幾個月牛肉作爲輔佐才能起效的大力丸和貼在蚊帳裡保證沒有一隻蚊子能靠近你的驅蚊符之類的東東,一個神棍在衆人的驚呼聲中把手插入一鍋白氣蒸騰沸騰不休的滾油之中,撈起一枚制錢,讓無數人爲之驚歎……這個小小的縣城正以驚人的速度舔平戰爭的創傷。
死比活下去要容易得多,但是不管怎麼說,人總得想盡一切辦法活下去。
來到明末這麼久了,還是頭一回看到如此繁榮的市面,楊夢龍一邊走一邊看,看得津津有味。這時,一位留着一把非常飄逸的鬍子的算命先生擋在了他和筱雨芳前面,笑吟吟的問:“這位公子,這位小姐,要不要算上一卦?”
楊夢龍斜着眼睛:“靈不靈啊?”
算命先生猛拍胸口:“靈!怎麼不靈了?老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知過去未來,只要讓老夫看看生辰八字,一個人一生的運程吉凶便如掌上觀紋一般……”
楊夢龍拉住筱雨芳的手,說:“那好,你給算算,我跟她能不能白頭偕老?”話還沒說完就讓筱雨芳給踩了一腳。
算命先生左眼瞅着楊夢龍,右眼瞅着筱雨芳,嘴裡唸唸有詞,裝神弄鬼一番後才說:“公子跟小姐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此後必定可以恩恩愛愛,白頭偕老……”
楊夢龍怒吼:“恩愛你妹,她是我姐!”
算命先生的眼珠子頓時瞪得比豬尿泡還大,都結巴了:“這……這……老夫真是看走眼了……不對啊,你們這麼有夫妻相,怎麼可能是姐弟呢?”
楊夢龍馬上眉開眼笑了:“你居然沒有被我嚇住,還看得出我們很有夫妻相?有點門道,賞給你的!”掏出幾十枚銅錢拍在算命先生手上,然後拉着筱雨芳就跑,邊跑邊樂不可支的笑:“聽到沒有?他說我們很有夫妻相呢!”
筱雨芳真想一腳踹死他!也是,這種事情你知我知就行了,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了算哪回事嘛!她暗暗打定主意,以後一定要管住這隻大馬猴,不然他還不知道要給她鬧出多少這樣的尷尬來。
正樂得直蹦的大馬猴忽然停了下來,指着前方不大確定的叫:“那個……那個不是王鐵錘嗎?”
筱雨芳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條彪形大漢正站在鬧市之中向行人團團作揖,高聲說:“各位父老兄弟,我是山東臨淄人王鐵錘,近日手頭拮据,已經足有三天沒有吃過飯了,無奈之下只好到這裡來練一趟拳腳博君一笑,大家有錢的捧個錢場,有人的捧個人場,我先在這裡多謝了!”看得出他真的是餓狠了,雖然是用盡全力在喊,但中氣還是不足,有氣無力的樣子。這年頭喜歡看熱鬧的傢伙並不少,他這麼一喊,當即就有好些人圍了過去,筱雨芳本來對這種熱鬧並沒有興趣的,但是楊夢龍硬把她給拉了過去,算了,看看就看看。
王鐵錘見有人圍上來了,就開始打拳。他的拳腳功夫跟張子龍這些家丁的不一樣,並沒有多少觀賞性,卻招招都非常實用,迅猛而簡潔,看得出了得了名師真傳了。楊夢龍小聲向筱雨芳解釋:“這是鐵線拳、鐵臂功、七十二路彈腿跟鐵砂掌握揉合起來的拳術,招招都是隻求克敵制勝,不求花巧……沒有十幾年的苦練是練不到這個水準的,就連我也不見得是他的對手。”
筱雨芳睜圓了美麗的大眼睛:“就連你也不是他的對手?”她至今仍清楚的記得楊夢龍三拳兩腳放倒張千戶那些家丁的威風霸氣,在她眼裡,楊夢龍就是無敵的。
楊夢龍苦笑:“中華武術何其淵博,我這點本事,對付那些只學了一點皮毛就洋洋得意了的傢伙自然是足夠了,但是碰上真正的名家,恐怕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筱雨芳低聲說:“不許動就動就說死字,不吉利!”
楊夢龍果然不說了,眼睛跟着王鐵錘的拳腳轉,目不轉睛,如癡如醉,嘴裡說:“我早就看出他身手不凡,一心想結識他了,可是一直沒有機會……去北京的時候我還擔心他跑了,沒想到他居然還留在這裡,真是天助我也!”
王鐵錘練了一趟拳,額頭都冒出虛汗來了,微微喘息,可叫好的沒幾個。大家去看江湖賣藝的都圖個好看,王鐵錘打的拳一點都不好看,觀衆不滿意,後果很嚴重。練完拳,他拿起個破舊的盤子過去收錢,圍觀者紛紛掉頭走開,看熱鬧誰都喜歡,但是交錢的話,誰都不樂意,收了一圈,盤子裡只有寥寥幾個銅錢。反倒是有幾個小屁孩在嚷嚷:“胸口碎大石!我要看胸口碎大石!”王鐵錘心裡沮喪,看樣子換個地方多耍幾趟拳了……可是,他現在餓得厲害,都快打不動了啊!
叮噹!
一塊碎銀放入盤裡,足有一兩多重。王鐵錘吃了一驚,這塊碎銀遠比他這半個月來辛苦所得還要多一倍啊!他吃驚的擡起頭,正好看到一張娃娃臉在朝他微笑:
“大塊頭,我們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