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哲對林丹汗的死絲毫不感到意外。
林丹汗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長年征戰已經讓他油盡燈枯,一次次讓後金打得大敗虧輸,在草原上落荒而逃的痛苦經歷更是摧毀了他的健康,青藏高原的氣候也讓他頗爲不適應,因此在退到青海之後就病倒了,在額哲奉命領兵前來銀川后不久,他更是染上了致命的天花,很快便一命嗚呼了。這位仁兄只能用“志大才疏”來形容,他誓要統一草原,重現成吉思汗的榮光,並且終生爲此而努力,志向固然高遠,也壯懷激烈,然而卻欠缺一點運氣。他繼位時明朝已經日薄西山,他未嘗沒有機會率領蒙古鐵騎重新入主中原,然而在這個節骨眼上,後金卻強勢崛起,不僅壓着明朝打,同時也將林丹汗揍得頭破血流,他對後金的戰績只能用“屢敗屢戰,屢戰屢敗”來形容,在一次次慘敗中丟光了地盤不說,還衆叛親離,以至於在最悲催的時候,這位蒙古大汗身邊的牧民只剩下不到四萬帳。在他死後不久,他的死對頭後金再次發兵遠征蒙古,直逼青海,他的寶貝兒子率領殘餘的部族向後金投降,那幾個老婆也改嫁了皇太極。這還不算什麼,最要命的是,他的兒子們後來捲入了一場背叛後金的風波中,被後金斬盡殺絕,他的血脈徹底的斷了!敗光了基業,老婆嫁給了仇敵,香火也斷了,這位仁兄的一生簡直就是個大櫥櫃,裡面杯具餐具一大堆。不過現在還好,他的寶貝兒子已經找到了一個更加可靠的靠山,他的部族得以生存下去,估計那幾個老婆也用不着嫁給皇太極,往他頭上扣上一頂綠油油的帽子了,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額哲得知林丹汗死後,並沒有過於悲傷,相反,還感到一陣輕鬆。不僅僅是他,他所帶來的三千鐵騎也是這樣,並非他們沒有良心,而是……這位大汗的雄心壯志對於整個部族而言已經成了沉重的負擔,他那虛弱到極點的部族已經沒有能力去承載他傳大的理想了,他的部族早已放棄了一切不切實際的幻想,只想好好生存下去,他死了,大家只會感到如釋重負。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那三千鐵騎馬上就擁護額哲繼位,成爲蒙古新一任草原之王。只是這位草原之王有點兒水,因爲他麾下的將士不過萬人,牧民不過四萬帳而已,還不如土默特、鄂爾多斯、敖漢等部呢。不過,從天雄軍那裡得到大批精良的武器後,這位草原之王的實力已經大增,重振雄風是不可能的,但割據一隅完全辦得到。只是額哲對此毫無興趣,得知林丹汗死後,他留下兩千人馬在銀川平原繼續接受天雄軍的訓練,自己帶領一千人馬穿越河西走廊前往青海,把留在青海的族人全接過來————青海畢竟不是久留之地,那裡糧食極度匱乏,氣候高寒,更有強悍的藏人對他們虎視眈眈,條件都談妥了,他當然要儘快將整個部族帶離那片是非之地啦。
送走了額哲,盧象升正準備啓程返回大同,傅宗龍便到了。這老頭子也不容易,年紀那麼大了,居然一口氣從北京跑到了銀川,可見他那身板還是挺壯實的,還能再幹十幾年。盧象升對傅宗龍的到來頗感吃驚,趕緊上茶,等傅宗龍喝掉了好幾盞茶,總算緩過一口氣來了,他有些詫異的問:“傅大人,你怎麼來了?”
傅宗龍沒好氣的說:“我的好侯爺,你知不知道自己幹了些什麼好事?就因爲你,整個京城都吵翻了!”
盧象升一頭霧水:“下官幹了什麼,讓京城起了這麼大的風波?”
傅宗龍瞪了他一眼:“你要與林丹汗結盟,大量接納蒙古部落,幹得可謂驚世駭俗,京城能不吵,不鬧麼!”
盧象升啞然失笑:“這有什麼好吵的?建奴在草原上的勢力極大,下官既然來到了九邊地區,就得設法削弱他們,至少也要讓他們不能再在草原上來去自如,借道蒙古肆無忌憚的入侵京畿重地,而林丹汗部是非常理想的盟友……林丹汗在草原上擁有巨大的影響力,只要他擁有較強的實力,登高一呼,必定從者如雲,只消給他一點物資,他馬上就會變成建奴的勁敵,不與林丹汗結盟,豈非愚蠢!”
傅宗龍嘆氣:“理是這個理,但是有人就是看不到!他們瘋了似的反對,口口聲聲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侯爺此舉有資敵的嫌疑,要你殺了額哲,滅了林丹汗所部!”
盧象升眸中迸出一絲怒意:“又是那幫言官乾的好事?”
傅宗龍說:“不僅僅是那幫言官,連王應熊、吳宗達都鬧開了。唉,當道諸公的私心啊,真是太重了!”
盧象升藏在袖子中的拳頭已經捏緊:“那聖上怎麼說?”
傅宗龍說:“聖上還是支持侯爺的,否則就不會讓老夫親自跑一趟了。”說到這裡,他露出欣慰的笑容:“老夫路過蔚縣的時候看到滿山牛羊,戰馬骨幹精堅,渾身是膘,路過大同的時候看到大同百廢俱興,每日運煤的馬車不絕於途。等到了銀川,又見銀川田連阡陌,打穀場上稻穀堆積如山,這情景都有上百年沒有出現過了吧?皇上派侯爺駐守九邊,真的是選對人了。”
盧象升說:“大人過譽了,如果沒有皇上的支持,下官是做不出這等事業的!”他變得有些憂慮:“唉,如果皇上能一直信任下官就好了,只要給下官五年時間,下官完全可能讓塞上江南的美景重現,讓整個西北,包括蒙古草原穩定下來!”
傅宗龍正色說:“天威難測,誰也不知道聖眷能否長久,唯有盡人事聽天命而已。肅毅侯,老夫問你幾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
盧象升拱手一禮,說:“大人請講!”
傅宗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問:“林丹汗能否信得過?會不會拿着大明提供的軍資,反與大明爲敵?”
盧象升笑:“絕對不會,林丹汗已經沒有這樣的機會了————一個死人,是絕對不會背叛大明的!”
傅宗龍失聲叫:“他死了!?”
盧象升說:“死了,前天消息剛到,他的長子額哲已經率領一千鐵騎返回青海繼位,然後舉族遷到銀川附近的阿拉善草原來定居,與我們雞犬相聞。”
傅宗龍抹着額頭,連聲說:“死得好,死得好!這頭野心勃勃的草原狼一死,事情就好辦多了!”
盧象升說:“是的,他的長子並沒有他那樣的野心,單純只是想讓整個部族生存下來而已,如果大明能夠讓他的部族生存下來,他就願意用手中的刀弓去爲大明徵戰。”
傅宗龍說:“老夫也曾聽說他那長子額哲爲人穩重,缺乏野心,如果與他結盟,倒不必太過擔心他會背叛……林丹汗死得好啊,他一死,整個部族都要倒向大明瞭!”連笑幾聲,心情顯然非常愉快。
其實林丹汗部的歸附以及銀川、大同周邊的弱小蒙古部落的投靠都是旅順之戰的紅利,若不是明軍在旅順大戰中取得完勝,威名大振,想讓那麼多蒙古人真心實意的投靠,那是不可能的。由於明軍死傷慘重,旅順之戰一直頗受非議,頗有一些人認爲這一戰殺敵一萬,自損八千,爲了屁大一塊地方損失這麼多精兵強將划不來,這一仗不該打,持這種意見的人肯定沒有來過邊關,如果他們來過邊關就不會放這樣的狗屁了。
“現在蒙古軍的戰鬥力如何?如果在原野上相遇,天雄軍能戰勝他們嗎?”傅宗龍樂歸樂,可沒有忘記辦正事。
盧象升說:“現在的蒙古韃子跟以前沒得比,他們困頓之極,有相當一部份騎兵還是用骨頭作爲箭鏃,所用的馬刀大多是用緬鐵鑄成,這樣一把馬刀在草原上至少要賣七兩銀子,然而砍劈幾次就報廢了,跟我軍的馬刀完全沒得比……”他詳細的介紹了他所瞭解到的情況,也是通過他的介紹,傅宗龍才知道原來這個老對手已經衰弱得不像話了。眼下蒙古諸部內部一盤散沙也就算了,由於氣候乾旱寒冷,大片牧草枯死,每年都有大量牛羊凍餓而死,各部的牲畜數量一減再減,生活之艱苦,比起明朝中期有過之而無不及。小冰河氣候給明朝帶來了巨大的災難,但大明的死對頭蒙古人也不好過,他們所承受的苦難只會比大明百姓更深重,誰讓他們的生產力這麼落後來着?
不過,蒙古人沒飯吃沒衣服穿還可以去搶,大明百姓可沒處可搶,這是差別。
最後,盧象升總結:“現在的蒙古騎兵別說跟我天雄軍鐵騎打,就算是跟使用我軍制式的林丹汗舊部打,也萬萬打不過!鹽池之戰,我軍只出動了三百人,各新附的蒙古部落出了兩千人,便一戰將鄂爾多斯部全殲,讓他們毫無還手之力,由此不難看出差距是何等嚇人。”
傅宗龍問:“那,如果你的步兵在草原上與他們的騎兵相遇,能抵擋住他們的輕騎衝擊嗎?”
盧象升傲然說:“如果遇到我的步兵,他們會敗得更快,更慘!”
這是大實話,天雄軍起家的時候可沒有多少騎兵,那六百驃騎幾乎掏光了他們的家底,很多戰役都是靠步兵打贏的,這就打造出了一支恐怖的步兵軍團。那些步兵紀律之嚴,意志之堅韌,火力之兇猛,是任何一支騎兵都無法比擬的,仍然像兩千年來那樣依靠馬刀騎弓作戰的蒙古輕騎兵遇上扛着線膛燧發槍,並且有*炮和火箭炮支援的天雄軍步兵,只能是一邊倒的屠殺————鄂爾多斯部的遭遇就證明了這一點,七千人打不過六百名擁有兩門*炮支援的火槍手,而跟錢瑜對陣的時候,僅僅捱了四十枚火箭炮炮彈轟炸,他們便崩潰了。
盧象升的自信也感染了傅宗龍,老頭子精神振奮,說:“最後一個問題:如果遠征蒙古,九邊地區能提供多少軍糧?”
PS:是不是以爲今天沒得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