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寇的速度很快,幾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經衝到山腳下了。孫可望身先士卒,衝在最前面,他爲自己身邊的弟兄的勇敢和行動迅速感到驕傲,但是再看看河洛新軍,似乎對他們的突擊一點也不感到意外,甚至沒有作出多大的反應,只是有三排弩兵手持強弩擋在了炮兵陣地前面,冷漠的看着他們。那冷冰冰的目光讓孫可望心裡有些不舒服,打心裡哼了一聲。你們狂什麼狂,不就是仗着自己裝備好嗎?但是你們以爲區區千把名弩兵就能擋住我們,也太狂妄了!是的,你們那麼多強弩同時發射,我們確實會死傷不少,但是射完一支箭後弩兵也就沒有戰鬥力了,只有被我們屠殺的份!
孫可望揚刀狂嘯:“別管這些弩兵,衝過去,殺光他們!”
流寇們隨之狂呼大喊,嗜血的吼聲和隆隆炮聲相應和,極爲駭人。
然後,他們就看到河洛新軍的炮兵陣地猛然騰起大團白色煙霧,尖嘯之聲大作,一大片連綿不絕的、稠密的火幕拔地而起,猛罩過來!多門火箭炮同時開火,一百多枚裝有高爆*頭的炮彈一路尖嘯着,狠狠的砸山坡上,山腳下,山溝裡……緊接着是一陣密不透風的爆炸巨響,烈焰彷彿洪荒巨獸撕裂地面咆哮而出,樹木不是被攔腰斬斷就是樹冠燃起大火,山石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轟鳴中粉碎,碎石和彈片以爆速四下飛濺,沾到誰誰倒黴!不知道多少流寇在炸點閃耀而出的那一瞬間突然身輕如燕,被爆炸衝擊波拋向半空,更多的則被撕成碎片,消失在沖天而起的火光之中。
孫可望駭然回望,看到的是一片火海。是的,整個山坡都變成了火海,隨他殺出來的兩千老營精銳大半都已經消失了。火海之中慘叫不絕,好些老營弟兄渾身大火,嘶叫着從火海中衝出來,扭動着身體,試圖把身上的大火撲滅,然而現在他們的皮膚他們身上的脂肪都燃燒起來了,哪裡還撲得滅!
所有流寇都驚呆了,着了魔似的望着那一團團高高衝起的火光,面色發白。他們也沒少挨大炮轟,但是何曾見識過殺傷力如此恐怖的火器!只一擊,那些老營精銳就沒了大半,剩下的被大火阻隔,多半也回不來了!張獻忠目光都有點渙散了,喃喃說:“妖法,妖法,一定是妖法!”他突然想起了什麼,衝着山下嘶聲狂叫:“撤回來!快撤回來!”
撤?往哪撤!
孫可望倒是想撤,問題是後路已經被煉獄般的火海給切斷了,前面就是河洛新軍那令人生畏的軍陣,他們被夾在中間,已經是插翅難飛了!他都還沒有從遭到火箭炮覆蓋的震撼中回過神來,那些自開戰伊始便一直保持沉默的河洛新軍突然發出了低沉的吼聲:“風!風!風!”對於後金武士而言,這吼聲比惡魔的咆哮還要恐怖,換了他們,第一反應肯定就是舉起盾牌遮住全身要害,並且祈禱盾牌厚到能擋住弩箭的地步————雖然這並不現實。但孫可望他們並沒有跟河洛新軍正面交鋒的經驗,過去幾個月裡一直是河洛新軍堅守營寨封鎖山口,極少主動出擊,這也意味着他們對河洛新軍的戰術瞭解很有限,如此危險的信號,他們居然一無所知。
一無所知不要緊,因爲他們把上就會知道了。
噔噔噔噔噔————
第一排射士扣動板機,一尺長的弩箭破空而出,僅用了一秒多一點,便有箭鏃撕裂血肉的駭人悶響傳了過來。還在發愣的流寇倒下一大片,絕大多數都是胸部要害中箭,前胸入後胸出,有些頭部和胸部連中幾箭,不等倒下便已經死透了。捱了一輪齊射,流寇們總算回過神來了,驚叫着舉起手中的盾牌,但是一點用都沒有,第二輪弩箭緊跟着射到,他們手中的小圓盾一擊就穿,把他們的手臂給釘到了盾牌上,至於沒有看牌的就更慘了,弩箭攢射之下,瞬間變成了刺蝟!
孫可望的心一直沉到了谷底。他們在火箭炮轟擊之下死傷慘重,退路被大火切斷,又有大批弩兵擋在前面,欲進不得,欲退不得,已經陷入了絕境!弩箭雨點般射來,周邊慘呼四起,血花飛濺,這麼多人擠在一起,正是河洛新軍最理想的靶子,每個弩兵都在以一分鐘五箭的速度傾泄着弩箭……以後要換火槍啦,得趕緊表現,否則就沒有他們表現的機會啦。這是一場最爲徹底的屠殺,那些流寇精銳毫無還手之力,在弩箭攢射之下成叢倒下,不管他們是奮勇向前還是畏縮後退,不管他們是哭泣求饒還是放聲咒罵,迴應他們的,始終是破陣弩發射時那連綿不絕的金屬顫音和密如暴雨的弩箭。等到孫可望回過神來的時候,他身邊也只剩下三四百人了,其他的不是被火箭炮轟成了灰,就是被弩箭射倒,再也站不起來了。
老營精銳們面如土色,都看着孫可望,希望這位以悍勇奸狡著稱的將軍能想辦法帶他們逃出生天。看着這些弟兄,孫可望苦笑一聲,說:“衝上去,跟他們拼個同歸於盡!”
也只能這樣了。老營精銳們瞪着佈滿血絲的眼睛,咆哮着衝向弩陣,猶如困獸,令人生畏。
薛思明微微點頭:“很勇敢。”然後補充:“可惜,不是勇敢就能打勝仗的!”他端坐在馬背上不動,就在他的注視之下,三排射士默不作聲,輪番發射,衝上來的流寇一個接一個倒下,等第二個箭匣裡的弩箭全部射完的時候,那三四百流寇都已經所剩無幾了。
孫可望是幸運的,直到現在都沒有中箭。他的腦海裡一片空白,只是瞪着那羣在不停地發射弩箭,將他的弟兄一個接一個射倒的弩兵,喉嚨裡發出駭人的怒吼,揮舞長刀猛衝。現在他腦海裡只剩下一個念頭:“衝過去,殺光他們!”
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最後一支弩箭射完,三排射士後退,暴露出四門大型佛郎機炮,碗口大小的炮口黑洞洞的正對着他們,炮膛裡,兩百多枚龍眼大小的鋼珠被絲綢包得嚴嚴實實,與藥包貼在一起,連接藥包的*正在冒煙……
轟轟轟轟!
四聲令人膽寒的炮聲不分先後地響起,上千枚鋼珠彷彿一把鐵掃把,狠狠的掃了過來……慘叫之聲大作,在炮聲響起的那一瞬間,孫可望都不知道自己頭部、胸口、肩部、腹部到底打進了多少枚鋼珠,他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整個人都飛起來了……
他確實飛起來了,十幾枚鋼珠打得他雙腳離地,向後倒飛出去,在空中斷成了兩截。這位年紀輕輕便追隨張獻忠南征北戰,以其驍勇和姦狡屢破強敵,闖下了極大名頭,明亡之後又起兵抗清,一度收復湖廣,讓滿清損兵折將,最終卻因爲與李定國反目而投降了滿清的悍將,還來不及施展自己的才華,便被河洛新軍那恐怖的戰爭機器給生生扼殺了。這四門佛朗機炮給了倖存的流寇精銳最後一擊,四聲炮響過後,再沒有一個還能站着的人了。
兩千流寇老營精銳,全滅。
張獻忠痛苦的扔掉帽子,揪着自己的頭髮發出撕心裂肺的哀號。不管是兩千老營精銳的折扣還是孫可望這名悍將的死,都讓他痛徹骨髓,然而現在他連哭的時間都沒有,河洛新軍在滅掉了他兩千精銳之後,炮打得更猛了,而且他們的步兵開始朝山口進攻,試圖攻陷山口,將帝子廟團團包圍,真到了這一步,張大王基本上就是鹹魚了。他看到,主動山口的都是一些身材異常高大,渾身包裹在厚厚的鐵甲裡的怪物,扛着大斧大步而前,防守山口的流寇拼命放箭和投擲標槍,卻傷不了他們分毫。而跟在這些怪物後面的是一羣擲彈兵,橫刀咬在嘴裡,手裡拿着一枚枚長柄*拉火,使出吃奶的勁扔向流寇的營盤。*雨點般落下,流寇的營盤裡爆炸連連,一片哀號。冷兵器時代作戰,士氣至關重要,張獻忠的兵力比起薛思明來要多出六倍不止,問題是被*炮火箭炮輪番轟擊,又被*炸得一塌糊塗,他們是一點士氣都沒有了。當看到重裝步兵用大斧生生砍開寨門衝進來之後,把守山口的流寇便崩潰了,要麼投降,要麼逃竄,河洛新軍黑潮潮似的涌過來,摧毀營盤,向張獻忠的側後翼包抄過去。
現在,造反專家已經沒有時間考慮如何保存實力了,他得想想該如何保住自己的老命。
河洛新軍一個營寨一個營寨的啃過去,勢如破竹。對於他們而言,最大的問題不是如何拿下這些只有幾百人防守的外圍營寨,而是如何在最短時間之內摧毀拒馬、鹿砦之類麻煩的東西,清理出一條通道讓騎兵通過————這確實比攻下這些營寨要費事一些。祖大樂那一千關寧鐵騎已經等得很不耐煩了,由於在山間槍騎兵施展不開,所以這些關寧鐵騎人手一把馬刀,就等着大開殺戒了呢,可是這打了半天,連山口都沒有通過,玩毛啊!
祖大樂正想跟薛思明說上一聲,突然山口那邊傳來一陣大喊:“張獻忠逃了!張獻忠逃了!”
火光沖天的帝子廟大營,後門大開,張獻忠帶着一批老營精銳奪路而出,縱馬下山飛也似的朝着崤山方向逃竄。此時他整個防線都亂套了,衆多流寇呼天搶地,奔走若狂,一度堵塞了道路,那些老營精銳毫不手軟,遇見擋路的便揮刀砍殺,直殺得人頭滾滾,硬是讓他們砍開了一條路,絕塵而去。至於那數萬流寇的死活,不管了,能活下來是他們的福氣,死了也就認命,只要這些老營弟兄還在,他一年半載便又能拉起數萬人甚至十幾萬人的隊伍!
祖大樂破口大罵:“他媽的,跟我上!”一腳踢在馬腹,遼東戰馬狂嘶,一發炮彈似的竄了出去,飛身從殘存的鹿砦上躍過,追向張獻忠。一千關寧鐵騎紛紛縱馬緊隨而上,如同一股鐵流奔涌而去。大家都是騎兵,可是騎兵跟騎兵是不一樣的,流寇中的騎兵大多是半路出家,或者是投降的邊騎,對上關寧鐵騎就是一羣鹹魚!關寧鐵騎速度極快,從盲目逃竄的流寇中間直踩過去,他們甚至不屑於揮刀砍殺那些四處亂竄的蒼蠅,只是咬住張獻忠不放。只是眨眼之間,關寧鐵騎便咬上了張獻忠老營的尾巴,高碳鋼鑄成的馬刀揚起,構出一幢幢青灰色的合幕,刀光閃過,這些半桶水的騎兵殘缺不全的屍體從馬背上栽了下去,這基本上就是一堂生動的、讓每一個倖存者刻骨銘心的騎馬與砍殺教程,一千關寧騎兵橫衝直撞,怎麼砍怎麼有,擋在他們面前,只有死路一條!
張獻忠插翅難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