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寨大門打開,大批民夫扶老攜幼從裡面涌出,踉踉蹌蹌的往旅順方向走去。
在軍寨大門方向,十幾門大炮相繼開火,鉛球冰雹似的打進軍寨裡,被砸中的房子當即崩塌,被擊中的人就更不用說了,立即變成一團肉餅。當然,後金也沒指望能用炮火殺傷多少敵軍,主要還是對着寨牆打的,土木結構的寨牆在如此猛烈的火力轟擊之下一段段的崩塌,很快就開出了一個三丈多寬的大豁口。潮水般的歡呼聲中,後金騎兵呼嘯而來。
迎接後金騎兵的,是一排從天而降的弩箭。嗡的一聲,很多人和馬的身上就插滿了弩箭,滾作一團。緊接着又是一個齊射,衝鋒的後金騎兵再次被掃倒了一片,渾身是血的明軍射士依託被打得破破爛爛的寨牆,冷靜地將一支支弩箭射向後金騎兵,這場戰鬥沒有懸念,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完蛋之前儘量多殺傷後金士兵,說白了就是拼一個夠本,拼兩個有賺。
後金騎兵也紛紛挽開強弓,利箭雨點般照着寨牆拋射,寨牆上正在裝箭的明軍士兵紛紛中箭,慘叫着從上面掉了下來。但是,等他們衝到缺口的時候才發現那裡多了一片槍林,數十名明軍士兵頂盔貫甲,長槍尾端插在地上,一尺半長的槍刃斜斜指向後金騎兵,別說只是一羣輕騎兵,就算是重騎兵撞上來也沒有好果子吃。後金反應極快,前面的輕騎兵馬上左右分開,一羣身穿白色盔甲的士兵加速往前衝,在堪堪要撞上槍林的前一刻從馬背上滾落,只一滾便滾入了槍林中,重劍出鞘,專往明軍長槍兵腿部招呼,前面兩排明軍士兵轉瞬之間被一掃而空,都是被斬斷了雙腿的。而明軍槍陣兵面同樣滾出一些手持*的兇悍士兵,雙方像一羣老鼠似的在長槍兵腳下滾來滾去,重劍短刀你來我往,殊死拼殺。
另一邊,後金士兵擡着長梯,頂着箭雨向前衝,將長梯搭上了寨牆,很多士兵手持盾牌,咬着一口鋼刀,手腳並用,猿猴般靈活的往上爬。寨牆上石頭擂木灰瓶什麼的雨點般落下,將他們一個個打下來。最缺德的是盔瓶,那裡面裝着熟石灰,砸在頭盔、盾牌上碎開,生石灰濺出,濺在身上還好說,濺入眼睛就不好受了,搞不好得瞎掉。
幾位後金貴人在利箭射得到的地方觀看着這場規模不大,但同樣慘烈的攻防箭,越看面色就越陰沉。
阿巴泰說:“他們變了。”
嶽託神情陰鷙:“以前打到這個份上,他們就該潰敗了,但是他們沒有,他們還在拼命射箭。”
莽古爾泰擺弄着一具繳獲的山桑弩,說:“這玩意太討厭了,六十步內,就算是死兵的重甲都抵擋不住,這一路過來,不知道多少勇士被它射死了!”
杜度沉聲說:“如果是舞陽軍使用這些強弩,我們死的人更多!”
提起舞陽軍,嶽託沒來由的打了個冷戰。他少年成名,罕有敗績,然而,他身上所有的光環都在大淩河畔被舞陽軍剝奪殆盡,兩千多鑲紅旗精銳騎兵在野戰中敗給了舞陽軍並不佔數量優勢的兩千步兵,滿蒙聯軍一萬多人被舞陽軍重炮轟騎兵衝,打了個稀哩嘩啦,就連他本人都捱了一箭,幾乎喪命,奇恥大辱,莫過於此!好在在那場慘烈無比的戰役中,後金八旗無一例外,都蒙受了空前慘重的損失,就連皇太極本人也險些被那個瘋子一槍刺死,提起那銷魂的一槍,夢中猶戰,相比之下,嶽託的失敗就不怎麼顯眼了,因此免於責罰。但是那一戰已經成了他的噩夢,這兩年來,他都在極度矛盾的煎熬中度過,一邊渴望着與舞陽軍再轟轟烈烈的打一場,砍下楊夢龍的人頭洗雪恥辱,一邊卻不希望再在戰場上碰到那個瘋子,因此一旦遭遇舞陽軍,不管是勝是敗,他的鑲紅旗都會死傷累累————舞陽軍不尚謀也不尚勇,逢敵必死戰,一履戰地,不勝則亡,任何一位旗主都不希望碰到這麼個死硬死硬的對手。
莽古爾泰算幸福的,本來,打完大淩河之戰他就被收拾掉了,但是因爲後金在那一戰中損失相當慘重,尤其是正藍旗,多次跟天雄軍扛正面,幾乎被打得靈魂出竅,從上到下怨氣沖天,皇太極暫時不敢動他,不然正藍旗就該造反了。鬼使神差的,莽古爾泰逃過了被胖老八囚禁的厄運,到現在依然可以騎馬打獵,遊山玩水,算是因禍得福了。這位後金第一猛將擺弄着手裡的強弩,嘿嘿直笑:“用它打獵不錯,射得比騎弓準多了。”
阿巴泰咕噥:“要是大金將來得了天下,一定要禁止漢人造弩……這玩意兒太討厭了!”
杜度深以爲然:“對,還得禁止漢人造火銃,這玩意更討厭,一銃打過來,躲不開不說,穿再厚的盔甲也擋不住……”
這時,後金士兵已經漫過寨牆,軍寨中煙火四起,喊殺聲,慘叫聲,哀號聲,此起彼伏。四大貝勒對此沒什麼反應,在他們看來,這樣的勝利都是理所當然的,東江軍雖然比以前強了不少,但強點有限,他們一隻手反綁在背後,只用一隻手也能把輕鬆拿下旅順。這座軍寨被攻陷已經成爲定局,接下來就是追殺那些逃走的民夫,一切跟教科書差不多,實在是缺乏懸念。
阿巴泰忽然問:“你們說,明廷會不會增援旅順?”
嶽託說:“可能會!旅順是他們在遼東半島最後的據點,意義重大,他們不可能輕易放棄的。”
阿巴泰問:“會不會派那兩支飛軍過來?”
此言一出,衆人都對這個二貨怒目而視————哪壺不好開哪壺是吧?
旅順城門緊閉着,東江軍正緊張地忙活着,在城外構築工事,準備迎接一場慘烈的惡戰。他們所構築的工事還是土木結構,土壘、戰壕、土牆、陷馬坑,密密麻麻的,構成了簡陋但實用的野戰工事。其實守城並不像電影裡拍的那樣所有人縮進城裡,敵軍在城牆下從容展開然後攻城,真正的城市攻防戰纔不是這麼回事。真正的城市攻防戰,防守一方但凡還有一絲勇氣,也絕不會全部縮進城裡捂着腦袋蹲在地上捱揍,他們會依託城牆構築工事拼死抵抗,阻止敵軍攻擊城牆,而城牆上的守軍則會用猛烈的火力支援他們。不解決城外列陣野戰的守軍就沒法攻擊城牆,不能攻擊城牆就無法阻止城牆上的守軍用火力支援城外的守軍,也就無法迅速拿下那幾道簡陋的防線,是不是很討厭呀?你猜對了,古代的城市攻防戰其實就是一場規模驚人的消耗戰,大家咬緊牙關拼命消耗對方的兵員、糧食、軍械、士氣,一直耗到有一方山窮水盡了,就贏了。至於被大書特書的某某將領神機妙算,智取某城,大家笑笑就好,上下五千年裡,這樣的例子少得可憐,沒有多少借鑑意義,更無法複製,面對敵軍誓要死守的堅城,能不打儘量不打,一定要打的話,就要作好打一場曠日持久的消耗戰的心理準備。
毫無疑問,現在旅順守軍就是要跟後金堂堂正正的打一場消耗戰。正如楊夢龍所說,這是他們在遼東半島最後的據點,他們必須用鮮血和生命去堅守,犧牲再大也在所不惜。不斷有從各個軍寨撤下來的民夫、士兵來到旅順,他們被嚴加盤查,沒有兵器的坐進吊籃裡被吊上去,進入城內,擁有武器的則留在城外,準備死戰到底。這是明軍跟後金打了三十多年仗積累下來的經驗,後金善於用間賺城,而遼東又偏偏就有那麼多一心要用無數軍民的頭顱去換取自己的榮華富貴的賤骨頭,鐵山、遼陽、瀋陽、本溪……這些名城哪一座不是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幫着打下來的?否則就後金那悲催的攻堅能力,讓他們一座城一座城的啃過來,早就死絕種了!
地平線後面衝起一道高高的煙柱,意味着又一座軍寨被攻陷了。
李惟鸞神色凝重,對黃龍說:“最後一座軍寨也被攻陷了。”
黃龍嗯了一聲:“建奴來得好快。”
李惟鸞嘆了口氣:“看來建奴不拿下旅順是不會罷休的了,不知道這旅順還能不能守住?”
黃龍說:“我已經派軍使前往京城求援,更給東江諸島、錦州、山海關各地守軍大將寫了求援信,希望他們能過來支援一下……這是我們遼東漢人在遼東半島最後一個據點了,失去旅順就意味着我們徹底失去了遼東,他們會過來支援的……一定會!”
李惟鸞說:“不知道河洛、天雄這兩支新軍會不會來?”言下之意十分明顯:關寧軍來了也沒用,還得這兩支新軍過來支援,纔有希望保住旅順。
黃龍望向平靜而深沉的大海:“他們會來的,一定會!”
李惟鸞也望向大海,希望能看到海平面後面冒出尖尖的帆影:“希望他們能來,否則旅順就保不住了……”
這兩位並不知道,在歷史上,直到旅順守軍全軍覆沒,他們全部戰死,也沒有一支明軍過來支援,朝廷甚至沒有對旅順被攻陷作出什麼反應。對於這些堅守着遼東漢人最後的據點的將士來說,這是何其悲哀,又是何其殘忍。
這次呢?這次援軍會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