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黯淡的曙光從天際射落,掠過地平線,天邊由如墨一樣的漆黑變成了魚肚白,天亮了。藉着晨光,楊夢龍極目四望,所看到的一切讓再度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周邊一馬平川,一眼就能看到地平線盡頭,哪裡有什麼險峻的山峰和峽谷?這個他昨晚在逃跑的時候就感覺不對了,地面實在太平坦了,跑起來全然不費力,只是當時被那羣瘋狗嚇得不輕,沒往細裡想,現在看清周邊的地形之後,徹底傻巴了。
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啦?他清清楚楚的記得自己明明是在燕山靈霧峰的,怎麼一轉眼就來到了坦坦蕩蕩的大平原?有問題,肯定有問題!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試圖將這些離奇古怪卻又處處透着不祥的東東拍走。可惜這招不靈,當他睜開眼睛,沮喪的發現自己仍然置身於大平原之中,手機仍然沒有任何信號。
見了鬼了!
肚子裡發出的轟鳴提醒他,該吃飯了。他摸了摸口袋,只摸到幾塊巧克力。本來在他的揹包裡裝着好幾份軍用野戰口糧和兩包醬牛肉,準備在靈霧山頂峰野餐時享用的,可惜揹包不知道扔到了哪裡,現在他身上能吃的東西就剩下這幾塊巧克力了。幸好天亮後,野狗悻悻的離開了,他往嘴裡塞了一塊巧克力,小心翼翼的下樹,確定沒有野狗想打他伏擊後,這才鬆了一口大氣。檢查一下自己的裝備,一把花了一萬多塊請名師鑄造的牛骨柄*,一張同樣花了一萬多塊從德國訂製的狙擊弩,二十支弩箭,一臺沒有半點信號,屁用都沒有的賣腎6手機,還有幾塊巧克力,一個打火機,齊了。至於汽車鑰匙什麼的,在他重新找到他的車子之前恐怕是派不上什麼用場的啦。他習慣性的打開GPS,想搞清楚自己現在的位置,結果……打不開,一點信號都沒有。他無言的詛咒一聲,只好使出最笨的法子:找個人問問。
沒有車,沒有導航,東南西北都不大分得清楚,對於一個已經習慣了靠着衛星導航,開車跑到哪裡都不會迷路的人來說,這實在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楊夢龍很懷疑是不是因爲自己把小夥伴們欺負得太狠了,老天爺看不過去了,故意整他的!沒有辦法了,只好一路小跑,朝他想象中有人居住的地方跑去。好在由於長年習武,他也煅練出了一副強壯的身骨子,跑個幾十公里不成問題,他就不信在這麼平坦的地方會一連幾十公里沒有一個村鎮!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不到十分鐘,他就跑出了樹林,再往前一點,哎喲,一片可愛的農田像地毯一樣在他眼前鋪開了!田間還帶着一點冰霜,還沒到麥子發芽的時候,因此這片田野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不過這並不影響楊夢龍的心情,有農田的地方就有村鎮,有村鎮就有人,他很快就能搞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了。他快步穿越田野,朝遠處的村莊走去,很快又發現了一個問題:
沒有水泥路!
奇怪,現在全國還有哪個鎮子不通水泥路的啊,連偏遠山區都通了,一馬平川的北方平原居然還有地方是用土路?邪門,邪門!
等他終於走近那個鎮子,第二個打擊接踵而來:整個鎮子到處都在冒煙,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看那些仍在冒煙的牆壁大多是用泥磚砌的。見了鬼了,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啊,怎麼跟解放前似的,窮得連紅磚都用不起,還在用泥磚?這事要是捅出去,只怕市長甚至省長都丟臉丟到姥姥家嘍。不過,如果是爲了拍電影故意弄出來的,倒也是情有可願,只是現在中國似乎找不到這麼認真負責的導演了……
他突然驚恐的瞪大了眼睛,第三個打擊悄然降臨,把他打蒙了:他駭然看到他鄙視不已的那堵泥磚牆上居然釘着好幾個人!這幾個人看樣子都是壯漢,胸口各自被一支長矛貫穿,釘死在牆上,血流得滿地都是,已經乾涸,變成了醬紫色,他們的眼睛瞪得大大,嘴巴張開,臨死前的恐懼和絕望凝固在臉上,令他不寒而慄!在這堵牆不遠處躺着個鬚髮俱白的老人,手裡緊緊抓着一把糞叉,頭顱幾乎離開了身體,脖子只剩下一點皮連着,慘不忍睹。這個老人身後是一堆還沒有燒乾淨的茅草和木頭,以及兩扇燒掉了一大半的門板,他就躺在門板前面,顯然在災難降臨的時候,這個蒼老瘦弱的老人勇敢的拿起糞叉,試圖阻止什麼人闖進他的家去,結果被當場砍殺,家也被燒掉了。
整個鎮子都被夷爲平地了,鎮子裡死屍枕藉,男女老幼都有,一些婦女的衣服被剝光了,*的身軀上到處都是牙印和抓痕,甚至皮鞭抽出來的血痕,很難想象她們臨死前遭到了何等可怕的虐待。這一幕幕讓楊夢龍血脈賁張,全身的血液直往頭頂涌去,頭痛得幾乎要裂開來了。這樣的場景他在電影裡見過很多次,可是不管導演用了多少血漿都無法帶給他這樣的恐懼,因爲,這一切都是真實的!那一具具血淋淋的屍體,一雙雙死了也沒有閉上的眼睛,帶血的兵器,還有凝固在死者臉上的恐懼和絕望,無不在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某部大片的拍攝現場,也沒有哪個導演會這樣拍電影!
最奇特的是,這些死者的衣物髮型跟古人一模一樣!
楊夢龍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探究什麼了,他全身的血液已經凝固,心臟幾乎停止跳動,就像是墜入了無底深淵。死者的怨恨和絕望包圍着他,令他連呼吸都變得困難,終於,他受不了了,在自己精神崩潰之前撒開腿往鎮外狂奔,一口氣跑出三四公里遠,那種速度,那種激情,就算把博爾特請來也得跪!由於走路不看路,他一腳踏空,狠狠的摔了一跤,這才停了下來,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才喘了一口便發出一聲狂叫:“我的媽呀————”
千萬不要嘲笑他的膽小!如果你走着走着,一腳踏空掉進一個大坑裡,然後發現大坑裡密密麻麻全是凍得僵硬的屍體,你肯定也會像他一樣狂叫“媽呀”的!
瘋了,這個世界肯定是瘋了!
再一次被嚇得落荒而逃的楊夢龍腦海裡只剩下這麼一個念頭。莫名其妙從燕山來到大平原,又莫名其妙的看到成百上千的屍體,這一連串的打擊已經把他給打蒙了。要以是這個世界瘋了,要麼是他瘋了,否則決不會發生這麼多不可思議的事情的!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他都是精神恍惚,跟夢遊似的。他漫無目的的亂竄,手機信號始終沒有恢復,倒是把電池的電給折騰得差不多了,那幾個死黨沒有任何蹤跡,他能找到的只有一個個被夷平的村莊和鎮子,一堆堆慘不忍睹的屍體,連個活人都沒見着。不難想象對於一個生活在和平環境中的人來說,這一切是何等的恐怖,他都快要瘋掉了!
飢餓也在折磨着他,這幾天來他連活人都找不着,口袋裡的鈔票派不上任何用場————他有個預感,就算能找到活人,這些鈔票恐怕也派不上任何用場————自然就買不到吃的,全靠那幾塊巧克力撐着。一向錦衣玉食,從來不知道飢餓是什麼滋味的楊大少爺這次終於嚐到了苦頭,他餓得眼冒金星,在看自己的胳膊的時候越看越覺得胳膊像一隻烤得焦黃的特大號雞腿,好想咬上一口。這個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竄,一點也不曉得要保留體力的二貨又累又餓,終於倒在了路邊,連爬起來的吃氣都沒有了。
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死在這個處處透着古怪的地方了嗎?
楊夢龍極力瞪大眼睛,不讓眼睛閉上,因爲這一閉上,很可能就再也睜不開了。縱橫校園無敵手,還在泰國拳壇闖出了一點名堂的楊大少爺居然會餓死在一個他叫不出名字的地方,那絕對是本世界最冷的冷笑話之一了。他想高聲呼救,想點一堆火求救,然而現在他一點力氣都沒有,耳朵在嗡嗡作響,眼前有幾百只白色、金色的螢火蟲在飛呀飛,牛頭兄說跟我走,我請你吃火鍋,馬面兄說跟我走,我請你吃東北亂燉,比火鍋實在多了……這兩位老兄在他耳邊吵得兇,看來陰曹地府的公務人員壓力也挺大的,爲了衝業績,渾身解數都使出來了。楊夢龍只想對着這兩個急着衝業績的老兄放聲怒吼:“你們他媽的會不會辦事的?先讓我吃飽了再來爭好不好!?”那兩位老兄只當沒聽到,一個勁的開着空頭支票,真是氣死人了,看樣了陰間的公務員的素質有待提高。
就在牛頭馬面爭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第三方勢力加入了爭奪。這個勢力厚道多了,沒有狂開支票,只是飛快的把一小塊食物塞進了楊夢龍嘴裡,接着再灌進一口溫熱的水。楊夢龍下意識的咀嚼,呃,這是……水煮雞蛋?早就被抽乾了的力氣重新回到身體,不,是回到嘴巴,他下齶飛快的蠕動着,奮力咀嚼,好吃,好吃,爲什麼他以前就沒有發現水煮雞蛋竟然如此美味呢?一個雞蛋幾口就進了肚子,餓,還是餓得厲害!他張大嘴巴,意思再明確不過了————我還要!牛頭馬面對那個愛管閒事的傢伙怒目而視,讓那個傢伙這以一攪和,他們到嘴邊的鴨子可就飛掉了!
活該,誰讓你們只會開空頭支票,一點實惠都不給?
啪!一聲脆響,似乎是雞蛋殼被砸開的聲音。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姐,這是我們最後一個雞蛋了!”
姐?
送雞蛋給他吃的竟然是個妹子?
楊夢龍閉上嘴巴,睜開眼睛,只看到十根纖長白皙的手指在飛快的剝着一個雞蛋的殼,一個頂多也就六七歲的小屁孩拿着一個小小的水壺眼巴巴的看着,每一小塊雞蛋殼落下,他都會下意識的吞一口口水,顯然是饞得不行了。剝雞蛋的就是那個小屁孩的姐姐,簡單的梳着個偏鬢,長髮瀑布秀直泄到腰際,順滑如絲綢,一襲白衣上染了一點污跡,不過臉很乾淨,鵝卵臉上柳眉星眸瓊鼻朱脣自自然然的搭配在一起,算不上傾國傾城,卻透着一種幽然似水的恬靜,楊夢龍只看了一眼就移不開眼睛了,心裡狂叫:“正點!真正的天仙公主!”心裡在零點零一秒鐘之內作出了決定,什麼牛頭馬面,什麼四川火鍋東北亂燉,通通滾一邊去,大爺我要跟天仙公主走!
面對小屁孩的不滿,天仙公主微微一笑,捏了捏小屁孩的臉蛋,說:“小君聽話,把雞蛋讓給這個快要餓死了的人吃,等回到家,我再給你煮上十個,讓你吃個夠好不好?”
小屁孩嘟着嘴咕噥:“又在騙我,家裡哪裡還有十個雞蛋啊,一個都沒有了!還有啊,這個人奇裝異服,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人,你救了他,就不怕他害我們啊?”
天仙公主說:“這個世界哪裡有那麼多壞人啊?小君聽話,別鬧了,回去姐姐給你做好吃的!”安撫完弟弟,才發現楊夢龍已經醒了,迎着楊夢龍的眼睛,她兩頰飛起一朵紅暈,掰下一小塊雞蛋送進楊夢龍嘴裡,低聲說:“你家在哪裡啊,爲什麼會餓昏在這裡?要不是我們姐弟倆剛好路過,你恐怕就沒命了……快吃點東西吧,我們帶的食物也不多,只夠你墊一下肚子,不要見怪。”那語氣,倒像是沒有足夠的食物把楊夢龍餵飽是她的錯似的。楊夢龍心裡涌過一陣暖流,這種不帶一絲雜質的善良和關懷,哪怕是石頭都會爲之感動吧?他沒有說話,只是大口大口的吃着天仙公主送到他嘴邊的食物,默默的記住這份恩情。
受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