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恩仇

一場豪雨下了多半天,到了第二日清晨才雨住雲收。

大雨過後的早晨清新極了,細細的雨水順着瓦檐滴落在窗前不知名的盆栽之上,晶瑩的水珠兒滾來滾去,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花香水汽。

這些時日,楊瘋子一直在佟家將養身體,左肩上的那處刀傷已經開始結痂了,又疼又癢好不難受,卻也只能忍着。

從窗外飄來一陣陣略微有些嗆人的煙氣,在佟家的這些日子,楊瘋子已經習慣了這種爲味道,那是佟大姐在薰魚。

如佟家這樣的門戶,除了耕種之外,最大的收穫就是從高郵湖中撈取一些魚蝦。卻輕易捨不得吃,而是經過晾曬和煙燻之後弄成魚乾兒,拿到集市上換點銀錢,用來購買各種生產生活用品。

因爲昨天下了一場大雨,好不容易等到雨停了,得抓緊時間把雜七雜八的魚蝦熏製出來,要不然的話就變成一錢不值的臭魚爛蝦了。

感覺身上的傷勢已不大要緊,楊瘋子掙扎着爬起來,扶着牆挪動到了門口,在門口踩水玩兒的女孩看到了他,笑嘻嘻的說道:“豐哥兒終於不賴牀了……”

正在院子裡用稻草燻蒸魚蝦的佟家大姐見到楊豐下牀,趕緊說道:“你的身子骨不行,身上還帶着傷,應該老老實實的在牀上靜養,怎就起來了呢?若是崩了傷口可不好……”

“不礙的,不礙的。”楊瘋子笑着說道:“只是皮外紅傷,算不得甚麼,以前我受過的傷比這厲害多了……不,我是說……我的傷以後愈了,真心不礙事,總不能一直躺在牀上……”

“那賊匪還真是心狠,砍在你身上的那一刀很深,真真的心狠手辣……”

那是戰陣廝殺的刀傷,而不是賊匪砍出來的,楊瘋子不敢說實話,只是嘿嘿的乾笑着。

“豐哥兒,你來和我一起玩水好不好?”女孩扯着楊瘋子的衣袖,奶聲奶氣的說道:“一個人玩,好沒意思,咱們一起玩吧……”

“乖女,真不知禮,豐哥兒也是你叫的麼?”

鄉下的女孩,哪裡知道什麼禮數,只是見外公和目前“豐哥兒”“豐哥兒”的那麼稱呼楊瘋子,也就有樣學樣的跟着這麼喊了。

“你應該喊他豐叔,或者是豐舅也行。”

楊瘋子笑着說道:“只要孩子高興,隨便喊我什麼都可以。哦對了,這娃兒叫什麼名字?”

“女娃家家的,哪有什麼正經的名字?”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佟家大姐說道:“豐哥兒既是個生意人,想來應該是能寫會算的吧?不如就給乖女取個正經名字,也好省下幾升米糧。”

女子不頂家,尤其是鄉下的貧苦人家,家裡的女娃娃只是有一個隨口稱呼的名而已,很少有人給家裡的女娃娃取正經名字的。因爲鄉民大多不識字,若是給孩子取正式的大號,還得專門找識文斷字的先生,少不得又要給人家幾升米糧做“取名費”呢。

楊瘋子雖然不是什麼滿腹經綸的先生,但給孩子取名字這種事還是沒有做到的。

“我看着囡伶俐可愛,將來一定是個有福之人,不如取個尋月的大號,名就喚作月兒,怎麼樣?這個名字還算順耳吧?”

民間素來就是有“臨星納喜踏月尋福”的傳統說法,給女孩取名尋月分明就是一個有福氣的美好祝願。

“好名字,以後乖女就叫尋月。”佟大姐把孩子喚了過來,嗔怪道:“真是個不懂事的娃兒,豐叔都給你取名字了,還不趕緊搬個坐器給豐叔坐下了?”

女孩笑嘻嘻的搬來一個蒲草糰子,楊瘋子坐下之後隨口問道:“怎麼見不到五伯?他做甚去了?”

“里長有事,喚他過去了,想必要過些時辰才能回來呢。竈上還有些鍋貼,我去取給你吃……”

這樣的鄉下農戶,最是淳樸,楊瘋子也不和她客套,接過食物大口吞嚥。

吃飽喝足之後,想要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務活,好心腸的佟家大姐卻千萬個不肯,唯恐勞作會弄崩剛剛癒合的傷口,一定要他老老實實的在門口坐着。

就這樣,楊瘋子坐在門口的晨曦當中,看着忙忙碌碌的佟家大姐忙裡忙外,一時間竟然有些恍惚了。就好像這佟家人是相熟依舊的街坊,一切的一切都那麼淳樸自然。

這種熟悉的感覺非常奇怪,漸漸的,楊瘋子覺得周圍的一切都有幾分似曾相識的感覺,就好像他早就來過這裡……

薰好了魚,餵過了雞鴨,粗手大腳的佟家大姐又把堆放在牆角的稻草翻出來晾曬,很仔細的從中尋找落下的稻穗……

農戶分家就是這樣,一點都捨不得浪費,將那些零零散散的稻穗放進簸箕裡,一點一點的用手搓着,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楊瘋子聊着閒話:“豐哥兒,你知道嗎?官府又剿滅了一股賊匪……”

“什麼賊匪?”

“那賊匪還真的兇悍的緊,竟然和官軍打了好幾場,好不容易纔捉住了那賊匪頭子。通說那頭目還是個女的,叫做什麼環的……哦對了,叫做史環,好像還是名門望族的大家閨秀。我就奇怪了,明明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姐,好好的不肯享福,卻出去做賊匪……”

環妹子被捉住了?

聽到這個消息,楊瘋子的腦袋裡“嗡”的一聲,完全是條件反射一般的本能反應,騰的一下站立起來。因爲動作過大,膀子上剛剛結痂的傷口立刻崩裂開來。

“環妹子被清兵活捉了,被活捉了……”這個念頭就好像一聲聲炸雷,在他的腦海心頭反覆轟鳴着,根本就感覺到傷口的劇痛。

“咦……豐哥兒你怎麼了?臉色怎如此的難看?是不是傷口疼的厲害?早就說讓你在牀上好好靜養的麼,偏偏要走出來……”

此時此刻的楊瘋子,全身的熱血都涌上了腦袋,心臟劇烈跳動,咬牙切齒面目猙獰如鬼,已把佟家大姐給嚇住了。

楊瘋子的第一反應就是衝出去救史環,哪怕是身死命喪亦在所不惜,但理智還是壓住了狂涌的情緒,他故意做出一副旁若無事的神態,就好像是在有意無意隨口閒聊一般的說道:“那個叫什麼環的……賊匪頭子真的被清兵……被官府捉去了,真的麼?該不會是謠言吧?”

“隔壁的六叔親眼看到的,很多官兵押着那史環,應該不是謠言。”

“那……那其他的兄……其他的賊匪呢?”

“聽說全都被殲滅了,”佟家大姐說道:“聽格斃的六叔說,湖西的那些個賊匪兇的很,全都不肯投降,已被官軍清繳乾淨……”

負責護衛環妹子的那些兄弟全部戰死無一倖免,環妹子已被清軍生擒,看來這事應該是真的。

一想到那麼多生死與共的兄弟被清軍盡數屠滅,一想到環妹子被清軍俘虜,楊瘋子的心就好像被硬生生的撕裂了一般,暗暗的咬着牙繼續追問:“大姐知道不知道那環妹……那女賊頭子被押到哪裡去了?”

“估計是押送都揚州去了吧,誰知道呢?豐哥兒很關心這個嗎?”

“不……我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正要再詢問些什麼,外出的佟五伯終於回來了。

佟五伯的行色匆匆,面色非常的不好,進門之後先灌了一大瓢涼水,又是一番唉聲嘆氣:“哎,又要打仗了……這天殺的世道,總是這麼打來打去,何時才得安寧?”

“爹爹,你聽誰說的?真是又要打仗了麼?”

“里長拿着官府的公文,說是一個叫李吳山的凶神惡煞,從鳳陽出兵,已於大前天打下了徐州,正馬不停蹄的朝着這邊趕來,到時候一定會殺個雞犬不留,要咱們趕緊撤退呢,若是撤的慢了,怕是要遭殺劫了……”

李吳山從湖廣騰出手來,並沒有直接順江而下發動北伐,而是途徑鳳陽直接攻佔了徐州。

自古以來,徐州就是四戰之地,只要牢牢控住了徐州,就能實現進可攻退可守的從容。李吳山從這個方向上發起攻擊,分明就是沿襲了當年多鐸的老套路。

李吳山率領部分大旗軍和學生兵從徐州方向攻擊淮揚,部分大旗軍之力和揚州軍從江南北上,兩面夾擊,這是要把洪承疇鎖死在江北。

期盼了這麼多年的北伐,終於開始了,並且打出了一個開門紅。若是在這之前聽到這個消息,楊瘋子一定會歡天喜地。但是現在,他真的歡喜不起來。

對於楊瘋子個人而言,環妹子被生擒活捉,這是絕對無法承受的損失。無論什麼樣的輝煌大勝,都不足以彌補。

“哎,可惜田裡的晚稻纔剛剛揚花,就要被迫離開。他們打他們的,爲何總是讓老百姓遭罪?”佟五伯還在不停的長吁短嘆:“這纔剛剛安穩沒有幾天,就又要撤離了,這該死的仗什麼時候才能打完吶?”

自古以來,人口就是最寶貴的財富,就好像當年李吳山一定要帶走揚州的八十萬百姓一樣,洪承疇聽到了徐州失守的消息之後,第一反應就是撤離人口。

對於官府而言,撤離不過是一道必須執行的命令。但是對於普通的百姓來說,卻意味着剛剛安穩下來的日子又要充滿血火刀兵,以前的所有努力瞬間化爲烏有,不得不背井離鄉再次遷居……

“打仗是那些個將軍元帥的事兒,誰又想過咱們這些老百姓的苦?”佟五伯無奈的搖着頭:“兩日之內就要開始撤離了,若是走的慢,說不得要被兇狠的李吳山砍去了腦袋。哎,趕緊收拾收拾吧,把雞鴨全都籠起來,那窩豬崽兒也捉住裝上車子,還有囤裡的稻穀……哎……走吧……”

兵兇戰危,老百姓們不知道那麼多的春秋大義,他們只在乎自己的生活是不是安穩富足,卻又不敢違抗官府的命令,只能無奈的再次遷徙。

亂七八糟的生活用品和生產工具,必須全都帶走,窩裡的雞鴨圈裡的豬崽兒,還有桌椅板凳鍋碗瓢盆,只要是能帶走的東西,必須全都帶走,要不然的話就算是搬到了安穩的地方生活也會很不方便……

楊瘋子一言不發,只是默默的幫着佟家人收拾傢什,不知不覺已是暮色昏沉的傍晚時分。

粗重的傢俱和雞鴨已經全都裝上了車子,還有些雜七雜八的零碎兒物品……

那個吉慶櫃太過於笨重,實在不方便攜帶,只能放棄,但櫃子裡的衣物卻全都取了出來,用四角包袱包裹起來。

當楊瘋子幫着佟家大姐拎起包袱裝車的時候,腳下一滑險些栽倒,包袱頓時掉落,包袱裡的衣物散落了一地。

看到包袱裡的東西,楊瘋子的腦袋一下子就炸了:那是一頂旗頭,還有一個鑲着紅纓的圓頂涼帽。

旗頭是旗人女子獨有的頭飾,那頂紅纓涼帽則是清兵的制式頭盔。

楊瘋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雖然極力做出輕描淡寫的樣子,不知不覺之間已是殺氣騰騰,就好像是一頭從洪荒秘境中躥出來的遠古兇獸一般,眼神比刀子還要鋒銳,連說話的語氣都已經變了:“你們……你們一家都是旗人?”

“是啊,以前是正藍旗的,崇德年間正藍旗沒落了,專到了鑲白旗……豐哥兒,你的眼神怎麼這麼兇?傷口又疼了麼?”

“沒事兒,沒事兒!”雖然盡力做出不動聲色的模樣,楊瘋子的面目已極度扭曲變形了,他快步走到門前,把院門閂的死死,一把抄起他親手掛在車轅外側的斬草刀……

“豐哥兒,你要做甚?”佟五伯已察覺到楊瘋子神色不善,看到他咬牙切齒面露兇相,又拿起了刀子,趕緊喊道:“你要幹什麼?”

一腳就把佟五伯踹了個滾地葫蘆,雙手高舉着寒光閃閃的斬草刀,騰騰殺氣頓時充滿了整個院兒:“你們是旗人……老子真是瞎了眼,竟然沒有看出你們是狗韃子。我要幹什麼?老子要爲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第一百零七章 君臣失和第三百六十九章 求名得名第七十二章 有錢的掏錢第五十章 死社稷第一百六十四章 形勢危急第一百零五章 李帥的破綻第三百五十章 英雄輩第三百五十九章 四海皆兄弟第六十五章 公主殿下第五百二十五章 嚴厲批評第二百六十六章 極度混亂第五百三十二章 失去太平洋第五百零八章 三心二意第三百五十二章 暗隙第五百四十五章 帝王心術第三百九十五章 內應第二百四十章 殿試第三百九十四章 末世景象第五十四章 歸來第二百九十七章 猙容初露第二百五十章 艱難困苦第五百零一章 首次遭遇第四百八十七章 退位詔書第三百二十七章 強爺勝祖第二百五十七章 永福秘事第一百一十一章 排除異己第三百二十九章 狼子野心第三百八十三章 唯命是從第七十四章 水運專家第四十六章 勤王之士第三章 野狼崽子第五十三章 開路先鋒第三百三十七章 復仇之火第四百五十八章 一面之緣第二百三十三章 山雨欲來第四百三十章 找個媳婦第五百六十一章 其父其子第四百一十七章 恩怨情仇第二百一十五章 軍校學生第二百零四章 上天之子第七十三章 福禍難料第二百九十一章 騙人騙己第一百五十章 最後撤離第八十九章 雙簧第五百六十二章 冰消雪融第三百一十章 珍珠項鍊第一百七十九章 醉銷魂第四十四章 最後的籌謀第三百四十章 知府人選第一百五十六章 英雄救美第四百五十四章 話桑麻第一百三十九章 市井潑皮第五百九十四章 新的時代第五百零一章 首次遭遇第四十一章 我是有身份的人第四百一十八章 鑽空子第二百二十八章 自行其是第二百五十七章 永福秘事第五百五十一章 餘澤猶在第五百三十六章 堂堂公主第三百零四章 二子第五百六十三章 馭人之術第一百二十六章 膽大包天第五百零二章 絕地反殺第七十章 勸善書第二十九章 所圖者大第四百一十七章 恩怨情仇第四十一章 我是有身份的人第三百七十六章 搖搖欲墜第二百零二章 授勳大典第四百八十三章 兄終弟及第九十八章 結黨第一百一十一章 排除異己第四百一十五章 滅頂之災第三百四十章 知府人選第一百五十二章 收買人心第二百七十三章 拙劣的表演第二百八十三章 高徒第二百四十八章 有生之年第一百八十四章 生產關係第三百七十九章 蝴蝶之翼第四十三章 債主上門第八十二章 只爲求財第三百四十一章 左膀右臂第十四章 一語成讖第一百八十一章 僞造證據第二十六章 夜半祭祀第三百一十一章 臨時客串第二百五十九章 獅子大開口第六十六章 前朝新朝第四百二十五章 復隆新政第三百九十章 銅牆鐵壁第五百八十三章 前人栽樹第二百零四章 上天之子第五百二十三章 夜襲第三百四十九章 反正第四百六十八章 絕望之途第一百二十四章 原來是他第六十四章 大智如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