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的預料沒有錯,南陽府城被流寇攻陷的消息,被皇上壓下來了,這個時候正是剿滅流寇的關鍵時刻,不能夠亂了自身的陣腳,可是曹文詔及其麾下三千關寧鐵騎隕落、流寇進入湖廣的奏摺送到朝廷之後,震怒之下的皇上都忍不住了。
皇上想到的很多,當初都察院御史張溥和張採提出讓洪承疇統領剿滅流寇事宜,內閣首輔溫體仁也表示了支持,爲了朝廷的平衡,皇上默許了這個決定,將鄭勳睿調任陝西巡撫,可幾個月時間過去,等來的就是這個結局,這是皇上難以接受的。
曹文詔的驍勇,皇上是清楚的,就算是面對後金韃子,也是毫無畏懼的,其隕落的消息,對皇上的打擊是很大的。
早朝的時候,奏摺被公開了,一時間衆多的文武大臣都很是沉默,沒有誰說話,這樣的情形讓皇上感覺到奇怪,他的怒氣沒有地方發泄,只能夠是質詢兵部和都察院,兵部尚書張鳳翼異常惶恐,卻無可辯駁。
都察院,實際主持都察院事宜的左僉都御史馬士英很是鬱悶。
都察院的地位崇高,左右都御史是正二品的品階,左右副都御使是正三品的品階,都是朝廷的高官了,不過這些職務,基本都是兼職,不具體負責都察院的事宜,譬如說左副都御史鄭勳睿,出任陝西巡撫,右副都御使唐世濟,出任湖廣巡撫等等,真正負責都察院日常事情的,一般都是左僉都御史。
都察院的事情也很是特殊,專事彈劾和監督官吏,這就讓上下級之間,領導與被領導的關係不是那麼明確,譬如說都察院最爲強悍的力量,就是監察御史了,足足一百來人,這些監察御史雖然只是正七品的品階,卻因爲職責特殊,受到了滿朝文武的敬重。
換句話說,馬士英的話語,那些倔強的監察御史,不一定聽從。
崇禎五年的時候,馬士英就在都察院任職了,期間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是清楚的,就說這次剿滅流寇的事宜,人家鄭勳睿做的好好的,張溥和張採兩個監察御史,偏偏要彈劾,舉薦洪承疇完成最後的攻擊,結果半年時間過去,大明最爲驍勇的總兵曹文詔殞命,麾下三千關寧鐵騎隕落,南陽府城被攻陷,流寇進入湖廣。
當然這不能夠說是張溥和張採兩人的責任,畢竟決定這麼大的事情,遠非兩個監察御史所能夠決定下來的,內閣肯定是贊同的,可不管怎麼說,都是張溥和張採兩人的提議。
這裡面的緣由,馬士英當然知道,張溥和張採等人,與鄭勳睿是格格不入的,完全對立的,當初眼看着流寇就要被剿滅了,這麼大的功勞,不能夠讓鄭勳睿獲取,所以舉薦洪承疇負責,偏偏內閣也有這樣的看法,所以鄭勳睿出任了陝西巡撫。
馬士英爲人很是謹慎,儘管說在早朝的時候,遭遇了皇上的訓斥,他也不會輕易的責備張溥和張採兩人,要知道這兩人的背後,可是有着不容小覷的力量,東林黨、復社和應社,不知道籠絡了多少的讀書人,如此龐大的力量,馬士英可不想招惹。
思來想去,馬士英只能夠裝聾作啞,反正兵部頂在前面,再說彈劾是都察院的權力,不管對錯如何,最終的決策不是都察院。
公房之內,張溥和張採兩人的神情不是很好,大部分同僚看向他們的神色,都不是很自然,其中原因,兩人心知肚明,要不是兩人頂着監察御史的官職,只怕早就遭遇到責罰,不過兩人無所謂,他們只是提議者,背後有人暗中運作,而且此次曹文詔殞命、南陽府城被流寇攻陷,背後也有人暗地裡告誡了他們,不要驚慌,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張溥和張採還是有些擔心的,他們當初提出來的彈劾奏摺,經過了深思熟慮,可立足點是流寇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很快就會被剿滅,誰知道他們的立足點根本不對,流寇遠沒有到崩潰的邊緣,半年時間過去,反而度過了難關,朝着湖廣方向發展了。
出頭鳥可不是那麼好做的,流寇逃離生天,最爲強悍的曹文詔總兵隕落,很多人會將責任怪到他們兩人的身上。
休沐的時間到了,張溥和張採兩人並肩離開都察院,沒有顧及到背後的議論和目光。
吏部主事吳偉業早就備好了酒菜,等候衆人的到來。
張溥、張採、楊彝、龔鼎孳、吳昌時等人先後到來。
就過三巡之後,張溥首先開口了。
“唉,真的是沒有想到啊,曹總兵隕落了,洪大人沒有能夠徹底剿滅流寇,反而讓流寇進入了湖廣,就連皇上都震怒了。”
張溥說完之後,楊彝不屑一顧的開口了。
“天如,沒有必要唉聲嘆氣,這戰場上的事情,沒有誰能夠保證,勝敗乃兵家常事,我注意過了,洪大人在山西的時候,斬殺了好幾萬的流寇,這不能夠說不是功勞吧,曹總兵儘管隕落,可也斬殺了好幾萬的流寇,進入到湖廣的流寇,人數不過幾萬人而已,想必洪大人會率領大軍,在湖廣境內徹底剿滅流寇的。”
楊彝的語氣,讓吳偉業有些忍不住了,嚴格說來,身爲復社成員的吳偉業,這些時間進行了反思,他感覺到張溥、楊彝、張採等人的做法,完全不是從朝廷的角度出發,更不是從公正的角度出發,而是想方設法的對付鄭勳睿,可是從建功立業方面來說,這些人是遠遠比不上鄭勳睿的,這就好比是站着的人看着彎腰做事情的人,還要從中找出漏洞,趁機打翻別人,這樣的情形是很可怕的,若是所有人都這樣做,那朝廷還有什麼希望,大明還有什麼出路,最終不是大家都跟着完蛋嗎。
吳偉業已經感覺到,張溥、楊彝、張採、龔鼎孳等人,已經將個人恩怨擺在最前面,爲了實現個人的目的,不惜損害朝廷的利益,他們的目的就是要打倒鄭勳睿。
“子常兄的話語,我不能夠接受,曹總兵乃是我朝最爲強悍的將軍之一,可以與後金韃子面對面廝殺,其勇猛得到了皇上的認可,其麾下的三千關寧鐵騎,更是我朝最爲驍勇的軍隊,面對後金韃子毫無畏懼,就是這最爲驍勇的將軍和軍士,全軍覆滅了,我看過奏摺,流寇有十餘萬人,爲什麼獨獨安排三千將士前去阻擊,洪大人麾下的七萬大軍,哪怕分出一萬將士前去阻擊,都不會造成如今之局面。”
吳偉業說出來這樣的話語,誰都沒有開口,楊彝的臉微微紅了。
“再說南陽府城被攻陷,流寇逃竄的方向,洪承疇大人與河南巡撫王鐸大人,都是知曉的,我本不懂軍事,可也知道在流寇可能經過的地方,佈下重兵的,至少需要護衛城池,讓流寇得不到任何的補給,可情況恰恰相反,河南衛所軍隊的軍士,悉數都集中在開封、鄭州與滎陽一帶,導致南陽府城的守衛空虛,被流寇抓住了機會。。。”
吳偉業說完之後,楊彝再次開口了。
“竣公,無需這麼激動,洪大人和王大人如何思索的,不是我們能夠妄斷的事情,至於說排兵佈陣方面的安排,更非我等能夠揣測的。”
吳偉業看了一眼楊彝,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也沒有開口回答,這前後的比較能夠說明一切的問題,當初鄭勳睿做的很不錯了,衆人偏偏要雞蛋裡面挑骨頭,如今洪承疇和王鐸明顯做錯了,卻還要掩飾,這種雙重的標準,如何能夠服人。
身爲吳偉業的啓蒙恩師,張溥當然知道吳偉業的想法,也知道楊彝的解釋異常牽強,無法讓人心服,一直以來,他都注意吳偉業的表現,發現吳偉業的確有一些變化,似乎是在慢慢淡出這個圈子,這樣的事情是不能夠出現的。
“竣公,你說的是有一定道理的,我也如此的思索過,不過子常兄說的也是有道理的,勝敗乃兵家常事,何況洪大人已經組織大軍進入湖廣,尾隨追擊流寇了,我相信憑着洪大人的睿智,是一定能夠徹底剿滅流寇的。”
一直都有些衝動的龔鼎孳,這個時候也開口了。
“哼,當初鄭勳睿就不該讓流寇進入到山西去。。。”
“壽開,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如此的場合,不要亂說。”
張溥忍不住訓斥龔鼎孳了,一面扭頭看着吳偉業的表情。
吳偉業的表情,讓他的心開始下沉,關鍵是其眼神,變得越來越淡漠,看向衆人似乎有了陌生的感覺。
龔鼎孳不服氣,但看着衆人的眼神,也不好開口說話了,他胸中憋着的一股氣沒有地方出,只好一口氣喝下杯子裡的酒,站起身來說身體不適,提前告辭了。
性格一向暴躁的張採,居然沒有開口說話,而是低頭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接下來的氣氛,就變得冷淡了,大家幾乎沒有了什麼話語,默默喝酒,這場酒宴,很快就散去了,不足半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