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珪神情既興奮又透着一股憔悴的氣息,高汝利和王良智現在都在坐觀成敗,也不再去管吉珪發什麼瘋了。
他得以在這短暫的兩天內,掌握長安城內的一切大權,肆意妄爲。市民們含恨未發,起義之火似乎隨時都將點燃,士兵們雖然還聽從他的命令,但顯然只要高汝利、王良智二人一聲令下,這些叛兵也都將隨時倒戈。
吉珪想着,不論前路如何,他的命運現在其實都已經結束了。
“曹帥,你爲何愚魯至此呢!”
鹿臺之役叛軍戰敗以後,吉珪便告訴高汝利和王良智等人,被軟禁起來的羅汝才已經被處死,讓諸將不必擔心內部生變。
不過到了最後的時候,看來他還是不願意忘記多年來的君臣主僕之情,到底還是沒有直接殺掉羅汝才,而只是給其鴆酒,等待羅汝才慢慢死去。
吉珪步入官署後院,垂死掙扎的羅汝纔想移動一下身體都已經十分困難了。曾經縱橫天下的曹操,現在看起來只像是一隻被扎破了皮的氣球,渾身上下的贅肉虛浮不堪,讓人根本找不到一絲生命的活力。
吉珪看着自己的老主公如此模樣,一聲哀嘆,兩手抓頭,接着又將城防印信摔到地上,痛罵道:
“曹操!羅汝才!我百般思慮,千方計算,爲你、爲曹營謀取萬世帝王的大業,你甘心爲李自成驅使也就罷了,李過和李來亨父子,又算得上什麼英雄?
李自成好歹是與你並駕齊驅於天下的人物,可他已經死了!
曹帥,睜開你的眼睛看看吧,李自成已經死了,憑什麼還要爲李來亨驅使?你瘋了,卻不該帶着曹營的所有人一起發瘋,以至於今天這般下場。”
羅汝才已經喝下鴆酒,他的身體本來就已被酒色搞垮,根本支撐不了多長的時間。胸口鬱積的氣息也漸漸呼吸不出來了,羅汝才張大嘴巴,看起來想呼氣,可結果只是無力的“啊、啊”叫着。
吉珪恨鐵不成鋼道:“當年在河南,你若聽我的謀劃,偷襲闖營,先行下手火併李自成,今天稱孤道寡的人就不是乳臭未乾的李重二,而是你曹操了吧?我以一舉人,跟着你一個盜賊強盜這麼多年,所爲何事?難道就是爲了李氏前驅嗎?可笑、可笑啊。”
羅汝才一手抓着自己的喉嚨,鴆酒的毒性已經開始漸漸顯現,他的臉上完全被痛苦之色所籠罩。
曹操掙扎着,拼盡全部體力才能勉強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努力說出聲來:
“賊不殺賊……我和自成兄弟一場,誰來做皇帝,又有什麼不一樣的……我這個人脾性懶惰又好色,離不開美女和奢侈的享受,我本來就不是帝王的才具。讓我做皇帝,大概會壞了天下。
我起兵無非是爲了快意恣謔地活着,天下於我,其實並不想幹。”
“你……!”吉珪咬住牙齒,他指着羅汝才,全身劇烈地顫抖了起來,“不要說陳友諒,你連張士誠都不如,我的一生錯付,羅汝才,你真是活該下十八層地獄受盡極刑。”
羅汝才忍不住痛苦咳了一聲,鮮血便順着嘴角很快流了下來。他用手背抹去血水,擡頭望着屋頂,突然向吉珪問道:
“大好長安,將如何收場?”
吉珪狠狠盯住羅汝才,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我吉子玉錯將一生功名寄託在你的身上,落得今日下場,你一人陪葬,怎麼償還得了我十年心血?大丈夫在世,既然不能流芳百世,我也要遺臭萬年。長安生民,我都要他們和我一起死。”
羅汝才緩緩閉上眼睛,鴆酒的毒性已經達到巔峰,一股強烈的痛楚鎖住了他的喉嚨。
“吉珪,你要毀了長安……陝西將淪落到韃子的手中了。”
吉珪的牙齒咬得是這樣用力,牙齦都被自己咬出了鮮血,他指着門外唾罵道:
“李闖辱我等至此,李來亨一個乳臭小兒,竟然也敢南面稱孤,我不惜頭上數莖毛,也要讓李重二知道曹營不可輕侮……現在高汝利、王良智都生有二心,想去投奔大清大概是不成了。那我就燒燬長安全城,讓數十萬百姓給我陪葬。
重二小兒沒有了長安,如何抵禦睿王南下?我與睿王早有聯繫,待大清一統海內以後,必將我列入史冊之中,稱爲賢臣,彼時我吉子玉又要流芳百世了!”
吉珪說完以後,將袖子一甩,最後留下一句:
“高汝利、王良智以爲我拆毀宮室民宅,是要取木材製作守城用的器械。這兩人也是愚不可及,完全沒注意到我將建材和火藥混放數處,分散於全城。
現在所有準備都已經做好,只等時間到了。楊承祖留給我的幾百親兵,他們只知道到各處去點燃火藥,也不知道我燒燬長安的謀劃……差不多了,時刻將至,羅汝才,咱們地府下再相見吧!”
羅汝才的體力正在飛速流失着,但不知道爲什麼,他覺得自己的嗅覺變得更爲靈敏起來,一股若隱若現的燒焦味正衝入他的鼻間。
已經燒起來了嗎?
曹操垂下了他的頭顱,燒燬長安,將陝西桑梓淪陷到韃子的手中,曹營的這場叛亂竟然會對大順造成這樣深重的傷害。
大順軍的元從多是秦人,如今三秦因爲曹營的叛亂而喪失,顏清,今後你又將要怎麼自處於大順之世呢?
火焰正在慢慢點燃,全城數十處同時起火,大火迅速蔓延,紅色的火焰邊沿還有淡淡的黃色輪廓,火苗四躥,“啪”“啪”的幾聲響,上萬火星兒便從火焰頂端迸發出來,隨着風勢越飄越大。
風威火猛,潑水成煙,火舌很快長到數丈長,那滿地的木材都化作了火的巨龍,瘋狂起舞,隨着風勢旋轉方向,很快連成一片火海。丈餘長的火舌舔在附近的房檐上,又接着燃燒起來,只聽得屋瓦激烈地爆炸,瓦片急雨冰雹般地滿天紛飛,頃刻間砸傷了十幾個人。一片爆響,一片慘號,黑煙騰騰昇起,到處是焦土和灰燼。
直到大火已經燒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高汝利和王良智兩人才遲遲發覺了現狀的可怕。他們固然是一些卑劣無恥,沒有堅定立場的小人,可是也不敢坐視一場火焰將長安幾十萬平民百姓都捲入其中,趕緊帶兵四處救火,甚至連城頭的防禦都已經顧不上了。
此時在長安城外,李來亨正在將軍隊向長安北面調動,準備防備順軍攻城時,可能從北方衝下來的清軍鐵騎。
大順軍將士們正在挖掘壕溝,按照楚闖的慣例,修建極爲牢固的營壘,準備在清軍鐵騎南下時,重現楚闖守險不守城的優良傳統。
突然間,上萬人同時看到了長安城的上空,火焰的紅花正在黑夜裡盛開。在高高的空中盪漾着一朵黑雲,但銀白的天河仍然看得清清楚楚,火光映紅了天空的另一面,接着大股的煙氣不住地盤旋上升,大地的輪廓都隨着濃煙的聚散忽隱忽現。
所有人都後知後覺,只有李來亨率先驚醒了起來:
“長安城內的幾十萬石糧秣軍資,長安城內的數十萬軍民百姓,吉珪瘋了!……不,是我瘋了……”
李來亨轉首北方,無言以對:“吉珪毀了長安,大順軍更難守住陝北了。”
其他諸將也全都被這場大火所完全震驚,武大定趕緊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