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賊來了!”
濟爾哈朗所在中軍山岡處,戒備得特別森嚴。皇太極把不少正藍旗的巴牙喇護軍留給了濟爾哈朗,作爲一支最後的預備隊使用。濟爾哈朗已經望見了那一隊從煙塵中殺出的敵騎,知道這必定是流賊的主力所在。
他心裡已經是焦急如焚,但表現在唐通和屯齊面前,始終還是一副冷靜從容的樣子。
唐通則急慌慌道:“王爺,流賊大兵殺來,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啊!”
濟爾哈朗默不作聲,屯齊則說:“敵人從南面城門殺出,或許是想突圍南走?用兵講究圍三缺一,我們如果死死圍住深州不放,反而會讓城內流賊做困獸之鬥。如果在南面留出一個缺口,放流賊逃走,我看他們必定沒有久戰之心。而且這些人倉促出逃,也決計影響不到大汗的大局。”
“哼。我自有計議,一切按照大汗的吩咐,守住陣地,不能放任何一股流賊離開深州。”
濟爾哈朗終於冷哼一聲,他是努爾哈赤弟弟舒爾哈齊的兒子,和皇太極、多爾袞這些有權繼承大汗位置的人不同,根本無緣於滿洲的最高權力。可也是因爲這層關係,皇太極纔可以、敢於放手重用濟爾哈朗,即便皇太極之後真的暴斃軍前,以後繼承大清國家的,不管是肅親王豪格還是睿親王多爾袞,他們都不會因爲濟爾哈朗而感到危險,只會重用他。
濟爾哈朗知道此時穩妥處事最爲重要,皇太極調兵前往獲鹿以前,留下的話就是圍住深州,不能讓李來亨的這一支精兵影響到獲鹿決戰的大局。
所以濟爾哈朗下定決心,不管消耗多少兵馬,都絕對不能讓李來亨破圍離開。
他打定主意,在打光最後一個漢兵以前,清軍都要堵住深州四面的每一條道路!
“唐通,軍中還有多少昌平兵?”
皇太極帶着大清的主力精銳離開深州以前,已經讓洪承疇將明軍的編制、器械、戰力,一切詳情告知於濟爾哈朗了。莊親王知道昌平兵是這些大明雜牌部隊中,還算可堪一用的一支兵馬,他自認爲滿洲人數量有限,不可以輕動,自然首先想到了調動昌平兵出擊,反撲順軍重騎的衝鋒。
唐通則臉色不大好看地說:“鎮兵已然不多,恐怕只有千餘人馬可以上陣抵禦,起不到什麼大用。”
邊上的屯齊冷笑道:“唐總兵,現在都是什麼時候了,恐怕沒有保存實力的餘地。”
“哈!哪裡來的保存實力?昌平鎮兵只有如許人,這種時候我還能說得上假話嗎?”唐通瞪大了眼睛說,“王爺也知道留守兵馬裡,許多營兵欠餉良久,若能陣前發餉,也許還可堪一戰……否則,否則真是隻能一陣而潰了!”
濟爾哈朗瞟了唐通一眼,他內心裡對於這些首鼠兩端的明軍軍閥極爲鄙視,但也知道現在自己手頭的真正滿洲大兵實在有限,只能先穩住唐通,用這些明軍湊湊數了。
反正在打光所有明軍之前,他濟爾哈朗一定會給皇太極、給大清國,守好這條戰線。
“陣前發餉,這沒有問題……”
濟爾哈朗徐徐點頭說:“崇禎皇帝交割給我們的東師餉,陛下在御帳大營裡還留有二十餘萬兩。這一筆錢陛下離開前已經全權交給我分配使用,現在正宜急用於餉銀之途……屯齊,你帶人將餉銀全部運來,我們陣前加賞!”
“好……”
屯齊立即帶着一羣人高馬大的八旗兵衝入御帳大營,把北京朝廷交割給清軍的一箱箱銀子搬了出來。
這些銀兩的來源,大部分都來自於明朝爲了消滅清軍而加派徵收的遼餉,結果現在卻反而被明朝的朝廷大臣們主動交給了清軍作爲糧餉使用。
世事是如此的無常,以至於連唐通這等全無心肝之人,看到屯齊搬出一箱箱名爲“東師餉”、實爲“遼餉”的銀子時,心裡也不覺一陣肉痛。
八旗兵們把一箱箱餉銀排爲一排,列陣軍前。士兵們同一時間把箱子打開,登時銀光閃爍,流光溢彩的銀元寶惹人奪目,讓空氣裡都馬上充滿了榮華富貴的氣味。
濟爾哈朗不通漢語,淡淡一笑,就讓唐通去告訴明軍士兵們。此戰只要守住陣線,不使順軍重騎破陣突圍而出,那麼戰後不論具體功績如何,每人都將發給賞功銀二兩。若戰鬥過程中,能傷順兵一人,則發給賞功銀四兩,能殺順兵一人,則發給賞功銀十兩,並且不分營兵、衛所兵,只要敢於參加先鋒,隨同唐通和屯齊主動出擊反撲的,都能在出陣前就得到五兩賞功銀。
明軍一般給作戰部隊,也就是真正上陣殺敵的戰兵,每年二十兩的軍餉;清軍則把戰兵分爲守兵、戰兵和馬兵,守兵每年十二兩,戰兵每年十八兩,馬兵每年二十四兩。
看起來,差距倒也不太大,問題是,大明不按時發餉啊。清軍倒也不是一定就按時發餉,綠營欠餉的案例也非常多,但是畢竟沒有明朝那麼多,在軍餉的保障上比明朝還是要強不少的。
何況現在大清剛剛入關,還沒有建立起規模浩大的綠營部隊,他們的餉銀供給又有東師餉的補助,在發餉的及時方面,當然是遠超明軍。
明軍之中,即便是數年前大明財政情況比現在更爲良好的時候,盧象升這樣的清官所率領的兵馬都已經是身無掛體之裳,日鮮一餐之飽,胡風朔雪,刺骨寒心,一般守邊士兵卻難得有一件暖和的冬衣蔽體。
清官帶的兵尚且這樣,貪官帶的兵乾脆就得賣兒賣女了。當兵的連吃飯都成問題,還打什麼仗呢?
所以濟爾哈朗給明軍雜牌部隊開出的待遇,已經算是非常優渥了。
此戰如果能夠得勝,說明圍城大軍成功擊退了突圍順軍,想來至少能夠殺傷數千流賊兵馬。這樣算下來,到最後平均到每個士兵個人人頭上,估計一人拿到四五兩銀子,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再加上清軍雖然對流賊有碭山、白溝河之敗,但這兩戰中參戰的滿洲兵數量都不多。在明軍的心目中,滿洲兵依舊是猶如猛獸一般的可怕存在。大家都相信,只要滿洲兵參戰,那麼最終結果一定就能夠得勝。
只要背後有滿洲太君壓陣,就連這些明軍中的魚腩部隊,都憑空增添了許多戰勝的信心,士氣更爲高昂。畢竟在他們看來,即便初戰不利,只要請滿洲太君來,肯定還是能打敗他們的敵人的。
正所謂漢兵如雲,何如滿旗一旅。有這些滿洲太君作爲督戰隊壓陣,唐通手下這些魚腩雜牌兵,也就不再那麼恐懼流賊兵勢。
再加上濟爾哈朗給出的賞功銀,一時間踊躍請戰者居然層出不窮,唐通很快就湊齊了一支多達近萬人的反撲部隊。
爲了鼓舞這些雜牌漢兵的士氣,濟爾哈朗又從自己的正藍旗護軍裡調出一批精兵交給屯齊使用,配合唐通作戰。
莊親王唯恐真正滿洲人不足,無法帶動起漢兵的作戰勇氣來,就又把尼堪的護軍也全部調來——尼堪被郝搖旗刺殺以後,身負重傷,不能參與獲鹿大戰,便也被皇太極留在了深州城下,他身邊還有百餘護軍,這時候也全部參戰。
唐通和屯齊兩人馬上帶隊出擊,約莫有七八百名滿洲太君,再加上近萬漢兵在賞功銀的激勵之下,氣勢也頗爲可觀。
濟爾哈朗撫摸着鬍鬚,站在山岡之上,眯起眼睛,細細觀察着戰局的變化:
順軍重騎分爲三隊人馬,好像是要直撲圍城清軍的中軍大陣而來。但是他們的兵鋒又在不斷變化調整着,濟爾哈朗也無法準確判斷出流賊的真正目標。清軍反撲兵馬則從中軍大陣裡踊躍而出,形成兩支箭矢一樣的陣伍,躍出戰線,阻擋在了順軍重騎的前方。
兩支箭矢直直射入流賊軍勢當中,清軍和流賊兵同時發射箭矢和銃彈,白色煙霧霎時間充塞於戰場之上,讓濟爾哈朗都稍稍看不清楚戰場上的具體形勢了。
莊王的心中更加爲獲鹿戰場捏一把冷汗,皇太極到底能不能夠重創李自成的主力呢?那纔是決定天下歸屬的勝負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