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聯軍的東進行動,在最開始就暴露出了災難性的混亂。阿巴泰帶領清軍先行出發,紀律嚴密的東虜,好歹在這個生死關頭表現出了過人的行動效率。
可是其餘明軍部隊,則各有各的毛病。
李輔明的前屯鎮行動最快,他最早跟在阿巴泰的身後,將部隊拉走,可是前屯鎮在之前的白溝河大戰中損失是最大的,幾乎被打成了半個空架子,這樣一點點戰力,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
剩下的關寧兵裡,高第麾下的山海關關兵態度還算是比較好,可是吳三桂和劉澤清兩部建制最爲完整、兵力最爲雄厚的軍隊,就採用了各種辦法和各種藉口,拖延出發的時間和行軍的速度。
大量士兵擁堵在道路上,聯軍的戰馬、騾子和車輛數量都嚴重不足,吳三桂又要求明軍部隊必須將火炮完整帶走,這更加加劇了大軍東進的後勤負擔。
雪地上到處都是胡亂橫亙的車輛,士兵們一個個都無精打采的,沒有幾個人從之前的激戰裡回覆過來,絕大部分官兵都對把這一仗繼續打下去的事情,感到興趣缺缺。
特別是當人們知道了東進的目標後,以遼人爲主的關寧軍,不可能不對阿巴泰的目的產生非常強烈的疑懼心。
這是憑什麼呢?他們這些遼兵,和關外的滿洲人屍山血海裡打過了多少仗啊!
今天卻要求他們爲阿巴泰助戰,幫助所謂的“東師”,救回一支迂迴部隊。
話又說回來了,說好的借師助剿、東師助戰,如今這是成了什麼樣子!
此前的白溝河激戰,已經耗盡了關寧兵們的心力。他們已把對流賊的輕蔑完全收起,而且在戰鬥過程中清軍過於一般的表現,也使得廣大普通官兵,對於陳新甲“借師助剿”的國策,倍感失望。
難道放棄了這樣深沉如海的仇恨,換來的就是阿巴泰這樣三心二意的幫助嗎?
還要我們去爲他擦屁股呢……
士兵們既然是這樣想着,情緒當然就受到很大的影響。體現出來,就是關寧軍的風貌疲頹盡顯,士氣跌到谷底,軍心也到了瓦解的邊緣。
即便李建泰強行催促大軍出發,李輔明也確有和流賊殊死搏鬥、決一死戰的打算,可是對普通官兵們來說,這一仗已經沒有了什麼繼續打下去的必要。
“高鎮臺,連標營裡也有一支兵馬,說是因爲騾馬不足,要停下來休整一下才能繼續新軍了……”
高第聽到這條消息,也覺得焦頭爛額。他對清軍好抱有一絲希望,以爲阿巴泰和洪承疇都是百戰名將,或許真的有辦法扭轉不利的戰局。
可是很顯然,山海關的關兵們,並不像高第一樣對阿巴泰深孚厚望。他們在倉促間被拉出大營,在冰天雪地裡向凍結起來的白洋澱行軍,這一切情況都消磨了人們的鬥志,使得戰士們紛紛找出藉口,想方設法地非要留在後方。
在大冷天裡,高第還是不得不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他看着清軍和李輔明的兵馬又行出一段距離,內心的不安感愈發強烈,只能勉力鼓舞部下說:
“去……再想想辦法,籌措一些騾馬。實在沒有辦法的時候,就去找吳鎮臺,請他幫幫忙。長伯是我的老朋友,這點小忙他一定會幫我的。”
話是這樣說,可是高第自己往後望了兩眼,看着士兵們臉上毫無生氣的那副模樣,再看看後隊堵塞起來的道路,心中就越發沒底。
他對吳三桂和劉澤清的拖延,漸漸感到了緣故所在。可是即便明知道情況如此,高第重新看了一眼大明的旗幟,還是心想:
大明啊大明,我算是對得起你了……
可是更多的人,並沒有和高第抱持有相同想法。例如他本家的高起潛,現在就和吳三桂湊在了一起,高起潛知道以明清聯軍現在混亂的情況,突然拔營東進,絕對沒有多少勝算。
諸將之中,只有吳三桂和劉澤清兩人看得清楚情況。而以實力論之,劉澤清的山東鎮是一支著名的不能打的部隊,反倒是吳三桂麾下的寧遠鎮,堪稱是關寧軍中的精華所在。
如此想來,高起潛準備抱住吳三桂的大腿,就一點都不奇怪,反而顯出了他高遠的目光來——如果說這種各行其是、各尋出路,也稱得上是高遠的話。
“鎮臺做好準備了嗎?此戰前景叵測,東虜的用心,鎮臺更要萬分小心啊。”
面對高起潛有意無意的試探和慫恿,吳三桂只是拍了拍劍柄,做出一副志在長遠的樣子,笑道:“腰間劍尚在,我便無懼任何情勢的變化。今日一戰,勢能摧破流賊,中興朝廷。若果戰敗,則我也不吝以此劍爲大明江山效死殉身。”
“鎮臺高瞻遠矚,許身與國,佩服、佩服……”
“大軍啓行,糧秣爲第一要務。高、李二鎮,都向本鎮索借糧秣和騾馬……唉!可是寧遠鎮的情況,還不是一樣的窘迫,我哪裡有辦法去解決呢?朝廷勉強籌措了一點糧餉,又大半給東師餉之用,我們這些人只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吳三桂看着慢慢延伸到地平線盡頭的大軍隊列,他的眉頭緊緊鎖在一處,雙目如利劍一般銳利,好像看穿了戰場上升騰起的霧氣和重疊的戰塵,睹到了這場戰役、這些軍隊和將士,還有大明王朝命運的歸宿。
在這些軍隊裡,山東鎮士兵的表現最差。劉澤清手下的兵馬,經過幾次潰逃,實力已受到了很大損失。雖然劉澤清的兵力,還比此前在白溝河大戰中出了死力的高第、李輔明二鎮爲多,可是他的精兵、家丁數目,就遠不如二鎮了。
可是偏偏這樣一支實力羸弱的兵馬,現在卻控制着聯軍中數目相當可觀的騾馬、車輛和輜重。劉澤清故意把軍隊落在了大軍隊列的最後方,看起來是因爲他的軍隊素質最差,這樣的佈置可以避免山東的迅速潰敗。
但吳三桂卻看得十分清楚明白,劉澤清這廝是想做些什麼。
人心各異,各行其是,這場仗還有打的必要嗎?
“哼,情勢如此……”吳三桂冷哼一聲,他摸了摸手中的寶劍,終於將劍柄緊緊握在了自己一人手中,“誰家種果誰家因,我不能寒了將士們的心啊!”
高起潛楞了一下,終於對吳三桂頓首說:“朝廷成敗,悉在公一人之身……回京以後,我定當爲鎮臺竭力迴旋。”
“哈哈哈!”
吳三桂哈哈大笑道:“自古國家興亡,既關人事,也在歷數。咱們,盡力爲之吧!盡力、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