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城到了!”
李來亨看到保定府城的城牆上,依舊樹立有闖軍旗幟的時候,心裡的不安感才漸漸消退了下來。他急行軍到博野縣的時候,正好撞到了被劉芳亮派到這裡調回分守兵的馬世泰。
李來亨從馬世泰口中得悉了劉芳亮的決斷,他不禁欽佩劉芳亮並不瞭解瘟疫傳播的相關知識,也不知道清軍一定會入關的大勢。可居然只靠着一些蛛絲馬跡,就做出了幾乎可算是最正確的應對措施。
天命在闖軍啊!
當然這種感嘆李來亨也就是說說罷了,他知道這更多還是因爲像劉芳亮這樣資深的闖軍元從,大多走過無數次鬼門關。
他們經歷過的最糟糕的情況,甚至都不是李來亨所能想象到的。
畢竟李來亨投奔闖軍不久以後,起義軍就由低谷轉入高峰,並一路凱歌走到了今天。李來亨並沒有經歷過商洛山時期以前,起義軍撲而再起、起而又撲的慘淡經歷,更沒有和李自成在青海附近的西番界裡爬雪山、過草地。
有時候他也再想,沒有經歷過那些慘痛失敗的自己,將來萬一遭遇慘敗,究竟能不能穩住陣腳呢?
不過歷史上的情況,那些經歷過闖軍低谷期的元從將領,在山海關之戰後一系列的失敗裡,似乎也沒有穩住自己的陣腳。
或許說明統帥個體的經驗和才具,終究是低於大勢、地盤、軍力、財政等等各方面因素的力量吧?
“好直,你記得讓許都安排好收容掉隊兵員的事情。”
李來亨對顧君恩囑咐了一句,許都現在已經是參軍司的一名參軍主事了。他雖然作戰經驗欠佳,但熟讀兵書,換句話來說,“紙上作業”的能力頗強。
在參軍司裡一些楚闖老軍官的幫忙和教導下,許都進步倒也飛快,現在已經完全能夠勝任殘參軍的種種統籌工作了。
因爲三萬楚闖大軍強行軍疾馳北上,李來亨考慮半路上必然有許多兵員掉隊,所以就讓許都留在博野縣,負責收容掉隊的士兵。
顧君恩看着不遠處已經在望的保定城,對李來亨這個要求感到有些突然,無奈道:“要我回去博野縣那邊再看一看嗎?”
“我本來總擔心官軍會先我一步進攻保定,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咱們也不用太着急,好直你去博野縣把掉隊的士兵全部收容好……這樣,我讓李世威跟你一塊去。炮標的不少重炮也落在後面,估計還要些時日才能跟上來。”
李世威指揮的炮標是楚闖軍中器械裝備最爲豪華的一支部隊,也是李來亨攻堅的絕對主力。不過重炮行動不便,在強行軍時,自然落在了隊伍的最後面。
顧君恩明白情況如此,也就沒再說什麼了。他很快就在李世威一支部隊的護衛下,轉而朝博野縣方向轉去。
“看來保定這邊並無戰事,府主多慮了。”
李來亨對方以仁點點頭,從現在的情況來看,第一是劉芳亮自己有所戒備,看來不至於遭到敵人的偷襲而導致損失慘重;第二是敵人也並沒有很快發起進攻,自己還是順利趕在敵人有所行動前,抵達保定和劉芳亮會師了。
李來亨喘了口氣,越是靠近北京城,越是靠近山海關,他心中的疑雲便愈發深厚了起來。那一團黑色的陰霾,總是纏繞在他的心間,讓他忍不住在睡夢中驚醒過來,分辨不清楚到底醒時是真,亦或者夢時是真。
“我師傅平常用兵以輕銳著名於闖軍,這一回卻是十足的謹慎。能張能馳,古名將之風呀。”
劉芳亮曾經教過李來亨槍棒功夫,所以李來亨還是習慣用師傅這個稱謂來稱呼劉芳亮。他和李過是義父子關係,和劉芳亮又是師徒關係,與羅汝才又是妹婿關係,闖軍六個權將軍,李來亨自己佔了一個,又和剩下的三個存在這樣密切的聯繫。
也難怪牛金星對他們這個“李黨”十分忌憚了。
畢竟牛金星雖然把持闖軍中樞的文官體系,可是在武將方面,只有田見秀和袁宗第這兩個權將軍而已。
不過“牛黨”在李自成中營親軍的影響力,遠過於李黨,也是一大優勢。
當然這些論述的前提是,真的存在一個和“牛黨”競爭的,以李過爲首的“李黨”團體。
想到這件事情,李來亨忍不住哂笑一陣,心裡也輕鬆了不少。
保定城裡的劉芳亮對李來亨如此快地趕來會師,先是大感驚喜。但隨即獲悉李來亨沒有先行佔領河間府,而是直接從真定府的深州,走博野縣,直奔來保定的消息以後,劉芳亮就板起了臉。
他對李來亨擅自改動李自成北伐安排的做法,有些不快地說:“河間府遮蔽保定側翼,而且去年東虜曾經攻破過河間府,當地既無強兵駐守,城池又已殘破。你要攻佔河間府,至多多耽誤幾天時間,何必這樣急忙忙趕來保定。”
李來亨自知他的做法確有不對的地方,當時決策之時,過分受到山海關之戰陰影的影響,以至於激進過度了。
他無奈解釋說:“大雪封凍,師傅你也發現瘟疫已經告停了吧?我就怕明軍趁此機會,雪夜襲蔡州,你在保定才只有兩萬人。萬一遭到明軍空國來攻,事情就很麻煩了。”
“你說的瘟疫之事,我有所關注。近段時間來保定投闖的難民之中,已經很少再發現有因瘟疫而死掉的人了。不過你也不用多慮,我已經派馬世耀帶二千騎,前出到白溝河一帶探查官兵動向,不至於遭到敵人的突然襲擊。”
劉芳亮佈置周全,讓李來亨頗感嘆服。前營兵馬陸續進城以後,他又同劉芳亮提到了大同邊軍的事情,說:
“我聽說殿下攻佔大同的時候,大同總兵姜瓖是獻關而降。像這樣反覆無常的人,今天會獻明朝的關城,明天或許就會獻我們闖軍的關城。我聽說這件事後就寫信給殿下,勸殿下殺掉大同總兵姜瓖,好震懾住晉兵,不知道姜瓖現在是下獄了還是已被殺掉?總之絕不能用他。”
劉芳亮臉色古怪地看着李來亨,過了好一會兒才說:
“自成……殿下確實是罷去了姜瓖的所有官職,將他閒置在大同家中。不過殿下率兵西征以後,據我所知,田玉峰覺得姜瓖是難得一見的人才,在收編晉兵的事情上,常常聽取姜瓖的意見。後來更是發展到去哪裡都要帶着姜瓖隨侍左右的情況,還把姜瓖調去了太原,協辦留守之事。”
“這……”
李來亨想到姜瓖這個反覆無常之人歷史上的種種做法,對田見秀深感無語,這樣一個大同的地頭蛇,不砍掉他的腦袋,居然還留在身旁?
這可真是要鬧出大樂子來的!
“玉峰叔荒唐了,殿下都已經把姜瓖罷官在家了,怎麼能隨便重用這種反覆無常之人?不行,師傅,我還是要寫信給殿下,也要寫信給玉峰叔去,姜瓖這種人必須殺掉才行,留着他必有後患。”
但李來亨還沒有開始重新寫一封信,馬世耀帶去的二千精騎,就有一小支部隊奔回了保定城。數十名騎兵十萬火急奔入保定城內,劉芳亮見狀知道一定是官軍有所異動,立即打開城門,直衝到城門口迎接探馬。
李來亨臉色同樣一變,他和方以仁對視一眼,均想到難道是自己推測的事情成真了?官軍真的要趁虛反擊嗎?
“報!馬果毅探得軍情,官兵大隊人馬已到白溝河以北地帶,數目不止數萬!另有爲官兵所驅難民過來報信,言十四日已到涿州,似不甘心輕棄冀南,有與我爲難之意!”
“果真如此!”
李來亨和劉芳亮同時驚呼道,沒想到他們的猜測全中事實。
但是對闖軍而言幸運的是,劉芳亮提前做出了正確的預判,派出馬世耀捕捉到了官軍的動向。而李來亨同樣及時趕到保定,使得闖軍兵力比起官軍不至於劣勢很多。
李來亨又向夜不收細細盤問道:“官軍北來兵力多少人?你們掌握到一個大概的情況了嗎?”
夜不收回答道:“馬將軍只二千騎,但爲探得清楚情報,還是冒險過河。好在天寒地凍,白溝河多半結冰,所以馬將軍雖然遭到大股官兵追殺。但咱們左營的三堵牆精騎最爲驍悍,馬將軍只損失四十騎,就殺回到固城鎮了。官兵兵力總數目約有四五萬人,戰馬、器械、甲仗、銃炮皆極多,士飽馬騰,十分精強。”
李來亨知道夜不收說的這段很簡單的話,其中必然包含了一系列兇險至極的生死搏殺。沒想到劉芳亮的這個副將馬世耀,名聲不顯,居然有如此大智大勇,爲闖軍把握到了相當重要的先機啊!
雖然白溝河許多河段結冰,但馬世耀只要區區二千騎兵,敵人可是有着五萬大軍。他居然敢於帶着這樣一支小部隊深入敵前,捋了一把老虎的鬍鬚。
李來亨自然不知道,後世闖軍在潼關大戰失利後,馬世耀只帶七千兵詐降於豫親王多鐸,準備以此七千兵馬與李自成裡應外合,一舉扭轉乾坤,擊滅多鐸所部。
若非歷史的天命沒有落在馬世耀的身上,讓他的詐降密信於無意間被清軍獲得,豫親王多鐸恐怕是走不出潼關的。
“好,官軍必以爲保定兵力僅其一半,沒想到來亨已經趕到,我們兵力大大增強。快,我們立即準備一番,馬上趕去固城鎮接應馬世耀。”
劉芳亮對自己選擇馬世耀前去偵察這一決定,頗感自得。他就是知道馬世耀是一個很有主意,又相當大膽的人,才做出這樣的安排來。
李來亨看着北方的天際線,雪已經停了很久,雲層不薄也不厚,但是這一兩天應該是不會再下雪了吧。
“我們立刻去接應馬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