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無際的冬日藍天上,孤孤單單的一小羣徵雁,排成“人”字,向南飛去。藍天下,羣山中,崎嶇坎坷的羊腸小路上,隊伍在行進。
李自成將闖營主力六百人,分成劉宗敏和李過統帥的左隊,與自己親自統帥的右隊。左隊沿着山谷進軍,向竹林關西面挺進,以分官軍兵勢;右隊則沿着丹水南岸,抓緊時間疾行,爭取趕在官軍渡河截擊之前,同商南富水堡一帶的田見秀、袁宗第會師,形成一股足以同官軍決戰的兵力。
李來亨此刻便在右隊之中,右隊採取了他和白旺制訂的轉運方案,行軍速度有所增加,將士們的物資保障更大大加強,在強度頗高的急行軍之下,還能維持不下於老營營寨時期,一日兩餐的補給水平。
小老虎腳下不停,眼睛則越望越遠。他的目光透過數百兵馬揚起的滾滾煙塵,望着初冬荒寒遼闊的江岸,冬天河水枯竭,丹水河身又寬又淺,亂石堆積,有些河段還上了凍,能看到一層薄冰。
河水比自己想象的要淺上許多了……
這點對闖營來說,十分不利了。本來李自成考慮到官軍從龍駒寨和竹林關南下,需要先渡過丹水,估計花費時間會比較多,這樣闖營便有充分時間,在敵前進行急行軍,爭取和田見秀、袁宗第所部的會師。
可現在來看,由於冬天的過早來臨,丹水的枯水情況也比大家預料的更糟糕一些。官軍很可能在更短時間內完成渡河,留給闖營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少了。
李來亨按住了腰間長刀的刀柄,心中更爲憂慮了起來。在他的印象之中,都司艾國彬並不是一個善戰的將領,但他熟悉大明官場,本身也有一定帶兵經驗,並非是一個全然無能的庸人。何況除了都司艾國彬外,官軍另有一個經驗老道的將領參將鄭國棟指揮。再加上官兵在整體實力上的絕對優勢,和現在天時地利向官軍的傾斜,闖營想打出一個大勝仗來,難度實在太高了!
看來,自己想向艾國彬報仇,也並不那麼容易。
不過李來亨並不氣餒——他還是對闖營懷抱有很大的信心,從此前竹溪之戰的交手情況來看,闖營的核心骨幹,只要給養充分,戰鬥力還在尋常明軍部隊之上,行軍速度則更是遠遠超過官軍了。
而且李自成的表現也令人心折,他不坐轎子,也不乘馬。就和每一名普通的士兵一樣,身上揹負着一些給養糧秣和武器,一步一個腳印,帶隊走在整個隊伍的最前列。
因此天氣雖然漸漸寒冷,急行軍又很消耗體力,但全軍上下,沒有露出一分怨氣來。畢竟李自成本人,脫粟粗糲,與士卒們同甘共苦,吃的是隻去皮殼、不加精製的粗糲糙米,行軍也無任何優待和特權,手提肩扛,做到這種地步,自然沒有一人會懷有怨氣了。
靠着李自成的身體力行和表率作用,闖營上下,包括劉芳亮、李來亨、白旺等諸將在內,都是狠狠咬住一口氣。頂着越加凜冽的寒風,儘量減少休整時間,加緊行軍。
當然,李自成也好、李來亨也罷,他們都想不到丹水對岸的官軍,動作其實比他們設想的更慢上許多。參將鄭國棟手下的那些兵馬,都不願意離開他們強佔的民宅,出城和闖營作戰,在鄭國棟的催促下,甚至鬧出了一些露刃劫掠市面來的鬧劇,幾經催逼和休整,纔在次日下午,慢吞吞的出兵了。
這般整旅和進軍的速度,自然難以同咬緊牙關急行軍的闖營相比。就在不知不覺之間,其實闖營已經度過了最危險的時刻——所謂最危險的時刻,指的就是李自成分兵左右兩隊,兵力單薄,又未能同田見秀會師的這段時間,這時的闖營兵力不滿數百,若遭到鄭國棟和艾國彬的全力一擊,除了覆滅外,再無其他可能性。
但由於官軍的遲鈍,闖營已成功度過了這個危險時期。
劉宗敏和李過率領的左隊,已經先行佔領了竹林關西面、丹水對岸的一處山頭,這之後他們還將大張旗鼓,引誘官軍折向西面,以使得官軍將自己的側翼和後方暴露給李自成率領的右隊人馬。
更爲關鍵的是,李雙喜麾下的幾名夜不收緊趕慢趕,已從商南抵達了李自成親自統領的右隊這裡,這也預兆着,右隊同田見秀所部之間的距離應當是已經十分短暫了。
這幾名夜不收的到來,讓將士們心中沉甸甸的壓力都減少了不少,人人面上都露出瞭如釋重負的笑容。李自成也大喘了一口氣,他這次用兵極險,稍有不慎,就可能全軍覆沒,如今兩軍即將會師,至少可以使得闖營有一戰之力了。
“好,玉峰和漢舉就在前面那個山頭後面。”李自成在河岸邊大聲喊道,將友軍的位置告訴給將士們,點燃大家心中的希望,“大家咬住最後一口氣,會師以後,我們便立即埋鍋造飯,休整一下!”
李來亨身邊的郝搖旗,走了一整天,早就是餓的不行了。他聽到李自成說的“埋鍋造飯”四字,兩隻眼睛都要亮起綠光了,當即便推着李來亨的肩膀,一邊囔囔着“快過山頭、快過山頭”,一邊催促着大傢伙走快點。
“郝老兄,別急、別急,”李來亨笑的很是無奈,這個郝搖旗,之前急行軍的時候,他總是一臉要死要活的模樣,如今聽到會師後可以埋鍋造飯的消息,立即又鬥志昂揚了起來,“咱們該怎麼走,還是怎麼走,別亂了節奏。”
“看到了、看到了,小老虎,我看到了!是田將爺和袁將爺!”
正推着李來亨向前走的郝搖旗,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雙手抓着李來亨兩邊肩膀,把李來亨像一個撥浪鼓一般,在手裡搖晃了起來。郝搖旗目力很好,他遠遠望見了從東面山頭那裡繞過來的一支隊伍,走在最前面的兩員騎將,更讓他眼熟,赫然正是田見秀和袁宗第兩人。
除了田見秀和袁宗第外,此時李雙喜也衣甲一新。他腳踏一匹深棕色戰馬,飛也似地躥出陣列,向闖王這邊奔來。一邊跑着,還一邊口中大喊道:“義父、義父,玉峰叔將全部兵馬都帶來了!”
李自成用左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總算趕在官軍渡過丹水、發動全面進攻前,實現了和田見秀所部的會師。整個計劃的第一步,算是順風順水的完成了。不知官軍爲何行動如此遲緩?李自成想到他過去見到和了解到的官軍模樣,又並不感到奇怪了,更準確來說,應該是官軍搞出什麼簍子來,他都不會感到奇怪。
田見秀和袁宗第兩人,跟在李雙喜身後,馳到李自成面前後,相繼下馬。田見秀在前、袁宗第在後,兩人依次抱拳,拜在了李自成面前,田見秀還說道:“掌家,幸不辱命,我算是把咱們散落的隊伍,都帶回來了。”
“好、好!玉峰,你這件事辦的實在太好了!”李自成看着田見秀這隊人馬衣甲鮮明的模樣,心中卻沒有嫉妒和擔憂,而滿是放心的感覺——這一方面是他熟悉田見秀的爲人,另一方面也是自信於自己對舊部的掌控力。
“玉峰、漢舉,有你們帶回來的這支隊伍,咱們老八隊,算是重新聚首了!不要說是什麼參將、都司了,便是總兵官,又何嘗抵擋得住咱們呢!”
兵力的增強使得李自成信心和戰意都更加堅定,他右手握拳,高高舉起過頭頂,向周圍一圈的將士喊道:“咱們現在就埋鍋造飯,休整完後,就往西折回去,主動出擊,打官兵一個措手不及!”
李來亨見到李雙喜回來,心中也放寬了不少。在闖營諸將之中,他和李雙喜年齡最接近,兩個人關係也比較好,看到李雙喜這一趟衣換新、馬換駿,李來亨便主動走上前去,恭喜一二。
“雙喜哥,這一趟回來不給我們帶幾把強弓利刃嗎?這馬兒可真是英俊得很了!”李來亨輕輕撫摸着戰馬深色的鬃毛,神色羨豔。有一匹挺拔的戰馬,對將領戰力和生還率的加成都是極大——不過羨慕歸羨慕,自己根本不會騎馬,就算李雙喜將這匹駿馬送給自己,也不頂事。
果然,李雙喜從戰馬上一躍而下,第一句話便是挖苦李來亨,說道:“嘿嘿,小老虎,還是等你學會騎馬以後,再來考慮這玩意兒吧。”
“行吧、行吧,”李來亨搖頭笑笑,又錘了一下李雙喜的肩膀,說道,“衣換新、馬換駿,這一仗雙喜哥你可得多賣賣力了。”
“哈哈哈,小老虎羨慕了嗎!”李雙喜又哈哈大笑了起來,他將嶄新的布面甲揚了一下,說道,“這是自然,你就看我幫你報仇,將那個狗屁艾都司活剮了!”
李來亨點點頭,兩支部隊會師,勝利的機率的確大大提高了,“好,咱們一起幹,活剮了艾狗官!”
站在二人身後的郝搖旗,這時同另一邊的白旺,互相對視了一眼,盡皆露出笑容,也走上前去,一起說道:“也加上我一個,活剮了全天下該死的狗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