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太原府,清源縣。
清源,日後改稱清徐,處於太原府城西南不遠,是山西老陳醋的正宗發源地,素有“醋都”之稱,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清源百姓,自然就是靠醋吃醋了。
柴米油鹽醬醋茶,屬於百姓的必需生活品,就算利潤薄,但架不住需求量大,清源的陳醋,又是遠近聞名,所以圍繞醋業,清源城池內外,形成了一個個醋行,每年,都有源源不斷的商人前來批貨運貨。
而在清源境內,李家又是當之無愧的豪門大族,他們祖祖輩輩,都在此地經營醋業,可謂人脈關係深厚,李家的族長,更長年擔任當地醋行的會首。
與山西所有商人一樣,他們同樣非常注意結交官商,並着力培養族中的讀書人,白丁一代代後,終於,現任族長的墳頭冒了青煙,他的兒子李振珽,高中進士,以後官運亨通,從知縣,做到知州,眼下更高升爲河南歸德府的知府。
李家族長雖然兄弟多,然直系丁口單薄,只有李振珽這麼一個兒子,唯一的孫子又是夭折,但因爲李振珽的關係,他力壓羣兄,在族長位置,一坐就是多年。
而且他很高興,自己還有一個賢惠精明的孫媳婦楚挽雲,其書香門第出身,卻幹練沉靜,頗通商事,在自家孫子病逝後,就一手挑起家族的重任,將族中生計商事,打理得井井有條。
雖然族人風言風語。稱楚氏是掃把星,剋夫命。不過對於這個孫媳婦,老族長卻是器重非常,什麼事,都很願意聽她的主意。
就當老族長督促兒子努力耕耘,再誕下一男半女,延續香火,又對前景充滿憧憬時,飛來橫禍。晉商諸大家,忽然將矛頭對準他們李家,還有太原的親家,此外山西頗多地界,與東路親近的商家,同樣造了殃。
首先的,便是謠言傳來。言李家等與外賊勾結,禍害鄉賢父老。
隨後,在各大家強悍的壓力下,斷續的,各大商人紛紛停止與李家合作,他們的出售與原料進貨渠道開始斷絕。或給趁火打劫的本土富商搶去,各個店鋪,紛紛瀕臨無貨可賣的地步,李家餘者產業,也紛紛開始虧損。
看看清源所處地理,祁縣、平陽、平遙、榆次、太谷、介休將其包圍在內。各大家盤居其中,他們一圍堵,李家產業死傷慘重。
關門倒閉,這只是第一步,隨後更是噩夢的開始,大批被煽動起來的鄉親,還有各處趁機作亂的青皮惡棍,聚集到李府之前,每日就是大聲叫罵哭訴,最後發展到族人只要一上街,便遭遇到一系列的刁難,毆打,謾罵。
少夫人有次上街,同樣遭遇了幾個潑婦的圍攻,驚惶之下,連衣裳都被扯得七零八落。
更讓她憤怒的是,一系列關於她的桃色新聞,在清源等地瀰漫,言稱狐狸精楚挽雲如何不要臉,剋死丈夫不安心守節,反而整日拋頭露面,與男人們眉來眼去,一看就是個狐媚子。
更有人繪聲繪色傳揚,楚狐狸精爲了商事,如何偷偷前往東路,又如何與王鬥賊子勾結,更不要臉的半夜三更,自薦枕蓆,偷偷爬上王鬥賊子牀榻,如何風騷風騷等等。
此等流言有頭有尾,繪聲繪影,可憐少夫人貞節自持,如此風言風語,她如何受得了?氣得花容失色。
一系列事情下來,李家己是人心浮動,家業遭劫,都是因爲族長等與東路交好之故,好事沒看到,反惹一身騷,他這個族長,還有資格擔任嗎?
族老們己在商議撤罷族長之事,親族們爲惹禍上身,更爲疏遠,雪上加霜的是,當地的醋業行會,己經罷免了李老族長會首之職。
從謠言開始,到這十月下,往日熱鬧顯赫的李家,可謂樹倒胡猻散,龐大的府邸內,只餘小貓三、兩隻,當地官府一樣冷眼旁觀,任由刁民圍攻李府。
似乎看到風波越大,最後族老們連族長都顧不上罷免,他們紛紛三十六計,走爲上計,席捲財帛,自顧自離開清源,本族直系的安危,他們也顧不得了。
經此打擊,李老爺子往日筆挺的腰桿,己經彎腰馱背,不過他精氣神仍在,滿是皺眉的臉上,仍然充滿倔強。
“與東路的合作沒有錯,眼前雖然是道坎,只要邁過去,我李家,就可迎來更大的發展。”
看着孫媳婦,老人家斬釘截鐵說道。
他眼前站着少夫人,穿着紫紅色的褙子,挽着鵝膽心髻,鬟發上插了步搖,她比王鬥略短二、三歲,歲月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痕跡,身段仍然玲瓏浮凸,身上那種優雅高貴氣質更濃,又充滿少婦風韻。
在李振珽前往歸德府任職時,少夫人與婆婆曾經跟去,因爲流寇大興,李振珽擔憂,便打發妻妾媳婦全部回到老家。
因老族長器重,少夫人也更專心打理商事,只有時前往東路永寧城,與閨密紀君嬌相聚。
聽聞老族長之言,少夫人擡起臻首,垂淚道:“雖說如此,只是連累家族遭禍,孩兒總是心下不安……”
她剛說到這裡,府邸外一塊石頭扔來,砸在頭頂不遠的屋瓦上,譁然啦聲響中,泥沙碎瓦俱下,嚇得堂內各人一陣驚叫,她婆婆捂着胸口,哆嗦站起:“這……這可如何是好?”
“我們要活路……”
“打死勾結東路的內賊!”
李府外,黑壓壓圍滿了當地百姓,很多是各地商家店鋪的夥計,還有他們的的家人親族,又有更多看熱鬧的百姓。
人羣中,還有許多領頭人物,在他們授意下,一些說書人樣子的人,大聲向周邊鼓動,煽風點火,不時有一些青皮鼓譟喝應。
各大家己經收羅了衆多關於王斗的不義,罪證等,在他們四下宣傳下,在山西境內許多州縣城府,彷彿一夜之間,王鬥就由一名剛正不阿,爲國血戰的一鎮總兵,變成了無惡不作,無君無父的敗類,人人憎恨的害羣之馬。
很多對王鬥抱以好感的百姓,在聽到這些消息之後,也有些動搖了。
特別,各大家勢力根深蒂固,山西境內許多書吏,官員,將兵等,或是他們的族人,或與他們有密切利益聯繫。
他們對攻擊謾罵王鬥言論不理,但若誰爲王鬥說話,爲東路說話,就被他們注意上了,輕則飽以老拳,重則莫名其妙被逮入監獄,更重則,無緣無故消失了,十有八九,失去了性命。
謠言的風波,越來越濃,便是鄉間僻壤,很多小民小婦,也知道山西北面有個宣府鎮東路,那邊住着一個頭頂生瘡,腳底流膿,心比煤石還黑的總兵。
那總兵無君無父,對士紳無禮不說,還荒淫無比,每晚需夜御八女才能入睡,這不,漢人女子不能滿足他,還去草原上搶了數千個韃子婦女回來,那些韃子婦女一輩子不洗幾次澡,那王鬥也有胃口,可見他的無恥。
更可恨的是,他要搶奪大傢伙的飯碗,將父老兄弟全部餓死,這不,東路商貨源源進來,本地的商家,又哪有活路?
至於有人宣稱東路富足,那純屬謊言,那些商人與那王鬥一樣黑心無恥,他們能吃飽飯,全靠吸大傢伙的血長大,便如蚊蟲蒼蠅,哪個不是吸得鼓鼓飽飽的?
他們是吃飽喝足,大傢伙就活該餓死?
對待東路的奸商,就應該對待蚊蟲蒼蠅一樣,一下子將他們拍死。
王鬥與東路奸商無恥,更不要臉的,更可恨的,就是那些勾引外賊的奸人,比如那個楚氏楚挽雲,剋死丈夫不說,還偷奸養漢,自薦枕蓆,才勾搭上那王鬥,真是一對姦夫淫婦!
李府外,煽動者口若懸河,旁邊聽衆頻繁點頭,個個都是同仇敵愾,氣憤非常的樣子。
一個衣衫襤褸,消瘦非常的婦人更是聽得哭了起來,他的男人在一家店鋪做事,如各當家所說,若東路商貨接着進來,他的男人,不是要失去生計?自己與家中幾個孩子,又如何活命?
眼下天災人禍,能找到一份餬口的活計容易嗎?那些黑心的東路商人,就這麼想將自己娘倆餓死?
還有,李府內那些可恨的內賊,那個什麼楚氏,看上去一副貞節的樣子,凜然不可侵犯,沒想到卻是一個淫婦!
極度恐懼與憤怒之下,她一聲尖叫,披頭散髮,猛然從地上抄起一塊石頭,使勁全身力氣,往府邸內扔去,一邊聲嘶力竭地吼道:“打死這些勾結外人的賊子!”
“打死他們!”
“打死他們……”
“衝進去,將這些賊子亂棍打死。”
“將那淫婦揪出來,浸豬籠!”
一時羣情鼎沸,如雨點似的石塊,磚塊,往府邸扔去砸去,就聽磚瓦的嘩嘩聲不斷,甚至,幾根點燃的火把,同樣投了進去。還有衆多的青皮,拼命砸門,有些人更準備翻牆。
而在這些人羣遠遠的,一些衙役只是懶洋洋看着,根本沒有勸阻的意思。
而在府堂內,李家各人更是惶恐,人羣失控了,本就稀少不少的家丁護院,根本攔不住他們,若暴怒的人羣衝進來,他們恐怕就是被活活打死的下場。
如少夫人這樣的女性,下場恐怕更爲悲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