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鬥幾人從南關堡城進入,進關時,守關的軍士驗看了王鬥幾人的腰牌,低聲說了一聲:“王鬥?”
他似乎想起什麼,仔細看了王鬥幾眼,才揮手讓王鬥等人進入。
過了關城,前面就是州城的南大門迎恩門,城牆上高高聳立着一座城樓,在城門的附近,還建有一座高大的牌坊,上書“政教坊”三個大字。保安城內坊表衆多,象這類牌坊,到處都是。
進城的人流衆多,特別是運糧進城納糧的民戶們。王鬥幾人也隨之進入州城的南街內。
比起靖邊堡,董家莊,舜鄉堡幾地,保安州城內自然是繁華許多,青石板街道兩旁盡是酒店、客棧、雜貨之類的招牌,還多了許多在各堡看不到的亮麗女子,讓一干土包子看得目不暇給。不過街道到處是流民及乞丐,又提醒着現在的不太平。
保安州城內分兩隅六坊,建有東、西、南三條大街。那保安州治是在城巽隅,備荒倉也同樣是在州治內。幾人之中,高史銀倒是對州城最爲熟悉,在他的帶領下,衆人往那保安州治方向而去。
到了南街與東街的交匯口,街口搭着一座大市坊,上面寫着“承恩坊”三個大字。在街的對面,還聳立着一座高高的鼓樓,當地人稱爲文昌閣,樓高近三十米,站在樓上,可以看到整個保安州城的情況。
韓朝、韓仲、鐘調陽三人都是看着這鼓樓,王鬥也是讚歎不已,高史銀得意地道:“這文昌閣專門打更報時,不過裡面新開了一家酒樓,酒菜的味道不錯,大人,等事情辦完後,小的請你們在裡面喝一杯。”
韓仲很是高興,他叫道:“高蠻了,這話可是你說的。”
高史銀瞪起了眼珠子:“我老高還會騙你們不成?”
他們幾人高興地商議等會吃什麼,王鬥則是被旁邊一陣說話聲吸引了注意力。
卻是旁邊一個布店中,一個男子正與店鋪的主人討價還價,兩人已是商討多時。那男子年近五十,臉容清雋,三絡長鬚,戴着四方平定巾,穿着一身的直裰儒衫,雖是沉舊,卻漿洗得十分乾淨,看樣子是個文人書生。
他手上拿着一匹布,只是要求店鋪主人再便宜點。
那店鋪主人有些無奈:“唉,符先生,鄙人這布已經很便宜了,我也是要進價的,您這樣還價下來,我就沒得賺了。”
那符先生只是微笑道:“店家,再便宜些,符某就將它買下了。”
他聲音渾厚,頗有磁音,聽着很是悅耳。
那店鋪主人已經是口乾舌燥,他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好吧,看您也是個讀書人,這布就再便宜一分銀吧,不能再多了。”
那符先生微笑道:“多謝了。”
從衣袋裡摸出銀錢來,十分仔細的數了,將銀錢交給店家後,高興地拿着布匹走了。
店主人看着那文人離去的身影,嘆了一口氣道:“這符先生好歹也是我們州學的學正,怎麼就這麼摳縮呢?”
旁邊幾個店鋪老闆道:“老孫啊,你不要在後面偏排人家符先生,符先生可是難得的清廉,從不收受學生們的財貨館金,也不出去潤筆賺錢。沒了這些來源,他一個州學學正,每月錢米也就是幾鬥,不仔細些,怎麼過日子?”
幾人都是嘆息。
王鬥心中一動,符先生,保安州儒學學正?
他記得舜鄉堡防守官許忠俊與州儒學學正符名啓交好,難道就是眼前這個人?
看到那符先生,王鬥忽然想到靖邊堡孩童的教育問題,眼下堡內年幼的孩童有好幾十個,是應該找幾個先生教他們讀書識字了。
……
那邊韓仲,高史銀幾人終於商議出等會要吃的東西,看看天色,王鬥便帶着他們來到城東南處的保安州衙面前。
這保安州衙是永樂年間興建,天長日久,加上古時官不修衙的習俗,此時看上去已頗爲沉舊。州衙的前面有一塊廣場平地,上面的青石地板也是磨損出一塊塊的坑窪印記。
此時廣場上擠滿了前來納銀的民衆,一些差役提着水火木棍在州衙面前來回巡走着,另有一些民壯拿着刀槍站在不遠處巡視。
讓鐘調陽在後面照料馬匹,王鬥與韓朝、韓仲、高史銀幾人擠過去觀看。
只見州衙的臺階下面,正擺放着幾個銀櫃,在銀櫃的旁邊擺着幾張桌子,正有幾個小吏拿着銀秤,一一按着各解戶的戶帖文冊登記,然後爲他們的解銀進行稱兌,最後發給他們銀包,挨個點名將銀包投入銀櫃內,又由一個小吏開出一式兩份的單據,各解戶就算將自己的稅銀交納完了。
王鬥看出眉目,各民戶解銀稱兌時,那銀包約分兩種,一種白封,一種紅封。似乎貧民小戶用白封,紳衿大戶用紅封。使用紅封的,似乎就少了許多的火耗雜費。在場民衆,大部分是使用白封,使用紅封的很少,拿到紅封的大部分都是紳衿大戶的管事或是家奴。分取到紅封時,這些人都是洋洋得意。
韓朝看了一會,突然在王鬥身旁低聲道:“那銀秤有問題。”
王鬥一凜,隨着韓朝的解說看去,果然看出眉目,只見那些小吏在解銀稱兌時,另一隻手似乎輕輕地掃過或是扶捏過手中的銀秤,那秤上的銀子重量立時少了許多,然後小吏就大聲喝罵,面前的解戶們目瞪口呆,只得再補交稅銀。
還有那銀秤上的法馬似乎也有問題。
小吏秤兌銀子時出現這種情況,一般解戶茫然不知,只道自己納銀時確是少了,誠惶誠恐的補上。一些人卻知道那些小吏在作弊,卻只能忍氣吞聲,面帶苦色,不敢有任何言語。
看着他們的樣子,各小吏只是相互竊笑。
吏滑如油,王鬥心中評估了一句,依他的估算,如果解戶們共交納稅銀有一百兩的,只在這銀秤上做手腳,這些官吏便可以侵吞達七、八兩之多,如果稅銀成千上萬兩,這又是多少?這種現象,想必在大明各地都是普遍存在。
種種盤剝下來,民生越苦,大明的統治,很大部分就是壞在這些底層官吏身上。
……
王鬥拿出自己的民戶貼去納銀,高史銀與韓仲立時殷勤上前,擠開幾個民戶給王鬥插隊,王鬥正要言語,二人已是擠開,王鬥只得排上去。周邊那些衣衫破爛的民衆見幾人人高馬大的樣子,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這時桌前那個登記的小吏忽然離開,隨後坐進來了一箇中年書吏,王鬥一看,叫了一聲:“祁世叔。”
原來這書吏正是那保安州司吏祁官,年初時,他曾隨桑乾裡裡長姜安賣了一些州衙官地給自己。見到王鬥,祁官也有些驚奇,他滿面笑容地道:“原來是王賢侄,賢侄今日來州衙納糧?”
他神情親熱,年初時,他隨姜安賣地給王鬥,很是得了一些好處,因此對王鬥很有好感。
王鬥應了一聲,祁官對旁邊一個小吏吩咐了一聲,那小吏稱兌時便不在手上的銀秤做手腳,不過隨後他又低聲道:“賢侄,世叔只能如此了,按例,這接下來的火耗雜銀是不能少的。”
火耗雜費向是大明各地官吏衙役的小金庫與灰色收入,明初火耗每鬥七合,一石七升,到了現在,這些火耗雜費已相當於正稅,甚至有些地方更是高出正稅數倍。
王鬥自然知道這火耗雜費關係到州衙許多官吏的好處,祁官雖是一個司吏,卻也不敢挑戰這樣的潛規則,他說道:“小侄明白,不會讓世叔難做的。”
不過旁邊的韓仲與高史銀聽後卻是大怒,二人正要上前,王鬥以眼色制止住了他們。
……
解銀稱兌後,祁官給了王鬥一個紅封銀包,在周邊民戶羨慕的眼神中,王鬥將銀包投了櫃,收了單據。
隨後他來到祁官的身旁,對他低聲道:“祁世叔,有一事還請幫忙。”
說着將一錠銀子輕輕放入他的手中,祁官手上輕輕一捏,感覺手中的銀子約有一兩多,不由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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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白牛:本章更新晚了一些,抱歉。晚上還有一章,十二點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