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安的話像是冬日細雪飄在了肖恩耳裡,明明那麼輕飄飄的語氣,卻讓肖恩感覺到……有一絲沉。
擡頭望向顧安,卻發現這個女子竟然在短短几天之內比和薇還瘦,還憔悴。
心裡升騰起一絲說不出一歉意來:“顧安,和薇欠你的,我以後會還。”
對於肖恩來說,這是承諾,肖恩一諾素來千金,很多人想求他的一諾,結果他卻是不肯許諾的人,這樣的男子活得太清醒,哪怕如愛情,亦是如此。
選擇一個人,對於他來說,愛情不是絕對的,如果他選的那個人他剛好喜歡對方,那再好不過,而如果不是,只要對方是合適的那個人,他也會一輩子不離棄。
聞言,顧安卻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太淺太淡,如同春風淺淺拂過脣稍:“肖總,你的承諾聽起來很不錯,可是比起我的喪子之痛,我覺得差了點什麼,這個世界上生命最是可貴,如果你能把我的孩子還給我,我把我的命給你就行!”
這話極簡單,但是暗示的東西卻很多。
而肖恩自然聽起來裡面藏了什麼,比如說顧安說她懷孕了,而孩子是因爲這次和薇把她推下海沒了,那一瞬間肖恩感覺自己的心起伏不定,連呼吸都沉了起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顧安,卻見女子眼底染了哀傷,如同撲了一層細碎的雪。
從肖恩認識顧安,她在他眼裡都是一個自信有主見的女人,做什麼事都是從容不迫的,這是第一次,她的眼底現出別樣的灰敗,如同一朵凋零的花。
“我……我很抱歉,顧安,我不知道。”除了這些,他真不知道說什麼,因爲什麼話在失去孩子面前,都是蒼白無力的。
那一瞬間,他也似乎懂了,段淳之爲什麼在聽到顧安死了的消息執意不去看和薇。
因爲那中間隔了兩條命,和薇當時推的輕敲,卻是一屍兩命,哪怕顧安如今還活着,可是孩子沒了,那也相當於要了顧安的命。
肖恩走後,顧安一直沒動,目光呆呆的望着窗外,窗外,樹葉帶了一絲暖光,秋天,真的到了,怪不得她總是覺得這麼冷,這麼冷。
段淳之推開門,就看到這樣一幅光景,顧安坐在那裡,房間裡撲進來一絲暖光,淡淡卻在她身上,卻有些偏涼,她像是靜止在時光之中的一抹剪影,帶着碎碎的傷。
聽到動靜,顧安並沒有擡頭,只是淡淡開口:“你去看看和薇吧!”
在肖恩說了那麼多之後,她不可能一絲都不動容,說到底和薇也是一個可憐的人,命運捉弄了她,也捉弄了她的愛情。
愛情的世界裡,愛上的那一方都會輸,包括三年前離開段淳之的和薇。
三年前她走得多決絕,如今她就有多後悔。
段淳之沒說話,眸色裡似有掙扎,似有不可置信,好一會兒,喉嚨裡才飄出一句話,卻是暗啞難當:“你就這麼不在乎我?”
這個時候,顧安讓他去看和薇,這代表了什麼,她難道不懂。
顧安的眼睛睨在一片暖光之中,明明該沉靜如水的眸子裡卻生出了一絲說不清的情愫來,四目相對,兩人的心思,卻是完全不一樣。
輕吸了一口氣,心底裡那股子涼慢慢逼退,纔開口說道:“這跟在乎無關,如果和薇真的因爲這件事出意外了,你事後想起來,也一輩子良心不安。”
段淳之似乎並不意外她會這麼說,眸色裡稍稍一沉,胸腔裡有什麼情緒在瘋狂亂躥,讓他有些承受不住:“我良心不安,你難道就不難過,顧安,你不是神,你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難道就因爲肖恩的幾句話,你就讓我去看殺死咱們孩子的兇手!”
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其實段淳之一直很糾結,他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不去想和薇因爲他自殺的事情,可是他畢竟是和薇的愛人,他心裡還有她,做了這個決定就等於削去自己一身皮肉,和薇如今這樣,都是因爲他啊!
他不是畜生,不可能不動容,可是如果去了,就對不起他和顧安的孩子。
他太需要一個理由了,可是他又覺得不需要,兩種力量一直在拉扯着他,可是當顧安說出這個理由時,他又覺得憤怒,顧安怎麼可以戳穿他的心思,怎麼能!
“可是,和小姐還是你的愛人,你愛了她十年,你們青梅竹馬,她如今這樣你不去看她,於情於理不合!”說到這裡,顧安握着的拳頭卻輕輕一顫,已經不敢看段淳之生怒的眼睛。
他總是這樣,精緻的五官,絕美的容顏,那深邃似海的眸子裡總是藏着淡淡的情緒,沉靜下來的時候彷彿一個憂鬱之中的小王子,而生氣的時候,裡面一種讓人難以形容的複雜,讓你覺得害怕,就如同那明火灼灼,跳動在你的心尖之上,微微一燙。
段淳之盯了顧安足足有十秒鐘的時候,呵了一口氣,竟然笑了一笑,那笑更是爲他的五官添了一層奇異的魅惑:“好,依你所言,我去!”
最後兩個字就跟賭氣似的,甩了出來。
然後,轉身朝門外邁了出去。
顧安本來還很淡然的眸子這會兒也已經浮了一絲沉,既然難過,何必讓他去呢?女人總是這樣,口是心非,可是如果不讓段淳之去,他以後肯定會後悔。
緩緩的捂住心口,那一刻,她的心真的很疼,很疼。
段淳之一直穿的不多,在他覺得好象夏天還沒有過去,一場秋雨過後,秋天就豪無徵兆的來了,他身上是一件薄薄的襯衣,深藍色的,釦子散天兩顆,露出蜜色的胸膛,更襯的男人絕美無雙的臉上有一絲說不出的沉,明明如此好看,偏偏沉冷如雪,帶着絲絲的涼意。
他推開病房門的時候,帶了一陣冷風,而原本安慰和薇的和南天和肖恩倏地一驚,看向男人,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男人的臉上似乎帶了一絲憤怒的情緒。
還是和南天先開口,聲音帶着明顯的欣喜:“淳之,你來看小薇啊?”
段淳之輕嗯了一聲,尾音從喉嚨裡跳出來的時候有些沉。
和薇已經掙扎着從病*上坐了起來,她本來就是很好看的女孩兒,明豔似火,熱情灼灼,那麼美豔的女孩兒這會兒有些蒼白,巴掌大的小臉幾乎沒有肉貼在上面。
這才幾天,她怎麼瘦得這麼厲害。
段淳之本來很堅硬的心,這一刻有點兒軟了,可是臉上的表情不變,沒有帶一絲情緒,只有清冷無波,來到和薇身邊,對上她惶惶大眼,和薇喃喃喊了一聲:“淳之。”
下一秒眼淚就滾落下來了,段淳之似乎被那眼淚燙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柔和:“小薇,你這麼輕賤自己,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和薇嗎?”
而和南天和肖恩這個時候卻悄悄的退出去了。
段淳之呆了有五分鐘,就準備走了,病房裡沒有一絲聲音,和薇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和南天一看見段淳之要走,眼神裡掠過一絲不可置信,這纔來了五分鐘,就要走?真當他和家的女兒不是女兒嗎?
心中的不憤隨着和薇這段時間憂鬱,自殺之後,更顯濃烈,可到底是久經商場的赫赫一霸,面上轉變的功夫還是爐火純青的,他不想讓人看到他的真實情緒自然不會讓人看到,一臉和顏悅色的問道:“淳之啊,小薇怎麼樣了?”
眼神又有些怯怯的,本來和薇跟段淳之分手後,和南天一直對段淳之態度不太好,但現在有求於人,怎麼也得拉下臉不是。
“她睡了,和叔,我還有事。”段淳之話不多,但是每一字每一句,透着一股子清冷。
和南天連哎了一聲,也不敢再留段淳之:“那行,你忙,等你有空多來看看小薇啊!”
等段淳之的身影消失之後,和南天的臉才垮了下來,喝了一聲:“什麼東西!”
“爸,你這又是在做什麼!”肖恩也有些不悅了,挑眉,冷問。
和南天眼底有一股子辯不出的幽沉,喝了一聲:“你懂什麼!”
段淳之沒回家,開車直接去了秦王宮,蘇寒和祈鈺到的時候,段淳之正在喝悶酒,一杯接着一杯,那樣子像是打算把自己灌醉一樣,蘇寒難得今天清閒下來,挑了一個地方坐了下來,坐定,給自己倒了一杯洋酒,抿了一口才問:“我今天難得清閒一會兒,又被你一通電話給叫來了!說吧,這麼大晚上的什麼事兒,我還等着回去睡覺呢。”
“段正恆有消息了嗎?”段淳之這麼幾月來,雖然大家都說段正恆死了,可他總有預感,段正恆沒死,段正恆掌管段氏的時候,手上可是有不少人脈,如今他死了這麼久,江城沒亂,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他覺得這其中有鬼,所以也一直讓蘇寒跟祈鈺盯着。
祈鈺倒是沒喝酒,他從昨天回去一口氣睡到現在,飯還沒吃,就被段淳之一通電話抓來了,你說這都造了什麼孽啊,開口聲音有點悶,這明顯是睡多了:“沒呢,淳之,我說你沒有一點無憑無據的事,讓我找人,這根本是大海撈針啊,這特麼比撈針還難!”
段正恆的死已經公佈了,江城的各大豪門都知道這事,偏偏段淳之卻堅持段正恆沒死!
這傢伙腦子進水了吧,該不會是前兩天他跳海救人泡過頭了?
段淳之卻是眸色幽沉,看不出裡面明明滅滅如火一般的光,手撐在頭上,脣邊似乎輾轉了一下笑,淡的彷彿沒什麼情緒似的:“繼續找,他肯定還活着,說不定就在江城哪一個地方呆着!”他心裡總有一個感覺,段正恆還活着,當初他讓蘇寒暗中收購段氏的股份時,段正恆不可能沒有查察,而剛過不久,段正恆就死了,這事怎麼說怎麼意外。
所以,他覺得段正恆一定是發現了什麼,才故意假死,讓他從中露出破綻。
“臥槽,還要找啊!”祈鈺雖然哀怨,可也知道,找人的事兒還是他在行。
這會兒正幸災樂禍似笑非笑的蘇寒拍了他屁股一下,笑的分外張揚:“得了,祈鈺,別在這裡鬼哭嚎叫了,趕緊找人,淳之說得沒錯,段正恆這麼死了,連我都不相信!”
當初段正恆死之前,段淳之已經讓他在暗中收購段氏的股份了,可偏偏這事做得隱蔽,段正恆就是有心想查也查不出所以然來。
所以他以爲自己死了,他這邊會有缺口露出來,他段正恆就做夢吧!想從他這裡找一個缺口,還真真是不可能。
段淳之手裡還卡着水晶杯,酒液在杯子裡搖啊,晃啊,帶動裡面的碎冰叮叮一陣響,偏偏這時睨了蘇寒一眼,蘇寒的笑登時僵了,乾乾的問道:“淳之,你這麼看着我做什麼,我這邊沒出什麼事啊!”這眼神,實在太嚇人了。
“我們現在手頭上有多少股了?”哪知,段淳之卻問了一個簡單隨意的問題。
蘇寒一聽是他的專業,腰板都挺了一挺,端出正義凜然的範兒來:“淳之,你之前叮囑過,這段時間我沒敢再繼續收購段氏的股份,目前來說,咱們手中的股份沒有蘇手城手上多。”
“如果加上顧安的呢?”又問,偏淺的一句,卻是思慮頗深,不知道爲什麼,他對顧安手中的股份並不抱太大希望,除非萬不得已,他纔會動用顧安手中的股權。
蘇寒搖了搖頭,顧安手上的5%股份說多也不多,說少也不少,可是用到該用的地方就不一樣了,略微沉吟一下,復又開口說道:“還差一點。”
段正雨和段正雅就指望手上這點股份了,段氏如今的業務節節攀升,散戶肯定捨不得把手中的股份給拋了,哪怕出了高價,也沒有人敢拋。
這件事本來就是暗中進行的,所以他們的身份暫時還瞞着。
“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段正雨和段正雅手中的股份,一定給我弄到手!”這樣一來,他就是段氏名符其實的大股東了,本來這件事情時機還不成熟,但是如今,他不想等了。
他不能讓顧安這麼沒名沒份的等下去,這是他欠她的。
蘇寒一驚,眼底閃過一抹不可置信:“淳之,難道你就不怕暴露身份!”
如果真到那時候,段淳之就跟段家的關係徹底不可挽回了,當然,這麼多年,段淳之隱忍負重呆在段家,其實還不是爲了段家的產業。
段淳之眼裡的光一滅,可很快,又浮了起來,眸子裡透着一股信誓旦旦,破釜沉舟的決心來着:“我等不了,顧安她也等不了了。”
祈鈺跟蘇寒對看一眼,雖然不知道段淳之這話什麼意思,但是顧安出事的時候,段淳之的表現他們可是看在眼裡,所以段淳之跟顧安什麼關係也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只是,祈鈺還是覺得有點兒意外,說真的,論漂亮吧,顧安不如和薇,論家世吧,顧安更不如和薇,如果再論及身份,顧安可是段淳之的四嬸兒,你說段淳之到底多重口,才能看上顧安啊,祈鈺不能理解,改天有機會,他還真是要去會會這個顧安,看她用了什麼辦法把段淳之給迷得暈頭轉向,這會兒連計劃都不顧了,要提前啓動計劃。
“淳之,你考慮清楚了?”如果他們這一動,萬一段正恆沒死,可是逮個正着兒,祈鈺可不想這麼冒失,所以這話問得也慎重。
段淳之不說話,明明滅滅的燈光打在他臉上,他的五官竟然有幾分看不真切,可是他的眼睛卻深沉如海:“我考慮清楚了,行動吧!”
顧安一直睡不着覺,像是患了多動症一樣,在房間裡來來回回的走個不停,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自己會焦躁不安,可是這樣不冷靜的自己卻是第一次。
她一直在想着段淳之有沒有見到和薇,他會對她說了什麼,他又是怎麼哄的和薇?
他們那麼多年的感情,如果因爲這件事感情復燃了,她又該如何!
有些念頭一旦在心底生了根,發了芽,就一刻都不消停,顧安這一刻才覺得,當時讓段淳之去的爽快,這一會兒就有多難受,可是和薇畢竟是一條命,她雖然想讓和薇早點跟段淳之了結,可是她卻不想讓和薇因此搭上一條命。
她還那麼年輕,不能因爲因爲這件事,沒了。
輕呼了一口氣,她覺得自己不能在這個空蕩蕩的房子呆下去了,起身,換好衣服,她準備回段家去,剛剛下樓,打開大門,就看到了不知道在門口站了多久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