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笑間,皇上臉色和緩了許多。
叩門的小內侍弓身低頭,一陣疊步急急行到書案前,跪地回稟,“陛下,方纔刑部傳來消息,說是就在剛剛,鎮寧候……啊,不,是……是前鎮寧候帶人妄圖劫獄,被恰好在牢房審問犯人的陶大人撞個正着。”
皇上才舒展的眉頭,因着這一句回稟,登時面沉如水,啪的手掌重重朝書案上一拍,“你說什麼!”
一聲低沉的怒吼,從嗓間爆出,雙目冒火,直直朝那小內侍看過去。
嚇得小內侍肩膀瑟瑟一抖,將身子躬的更低。
“好在陶大人及時發現,已經控制住了場面,只是鎮寧……”抿抿髮乾的嘴脣,小內侍不由緩一口氣。
又道:“只是前鎮寧候一直嚷着要見陛下,陶大人顧及他的身份,不敢擅作主張,又不敢離開刑部大牢,深怕他前腳一走,牢中無人能鎮得住前鎮寧候,就讓他把賀之年劫走了,故而只派了刑部一個官員前來傳話,求陛下旨意。”
要說的話,總算說完,小內侍語頓,才驚覺一身的冷汗順着後背直淌,天子龍顏大怒,整個御書房內,氣氛凝固的不像話,壓得人根本喘不上氣。
劫獄……
這兩個字在皇上耳中迴盪,震得他渾身血液逆流。
鎮寧候……你的膽子還真是大……朕親自收押的人,這天還未黑,你就敢帶着人公然闖入刑部大牢劫獄……這分明就是沒有把朕放在眼裡……
很好……很好……鎮寧候……
眼底波光翻滾,昭示着內心激盪的怒氣,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原本被皇上拿在手中把玩的一串通翠念珠,被重重摔在書案上。
陰翳的眼睛微微眯成一道縫又倏忽睜開,又陰毒的光從眼底迸射而出,如同兩道冰柱,直直射向跪在地上的小內侍。
儘管心頭清楚,犯事的是鎮寧候,倒黴的也是鎮寧候,他不過是御書房裡一個傳話小內侍,可感受到這如芒似冰的目光注視,小內侍就是忍不住的渾身打起顫來,狀若篩糠。
就在他上下牙齒劇烈碰撞之際,頭頂傳來皇上咬牙切齒之聲。
“傳朕旨意,鎮寧候和賀之年,即刻就地處死,鎮寧侯府上下其餘所有人,全部流放,不分男女老幼,全部!”
怒極,皇上重複強調的聲音裡,帶着痛絕深惡。
小內侍得令,當即暗暗籲出一口氣,撐着發軟的腿,起身退出。
經此一事,皇上再無心情去慧貴妃處用晚膳,更不要提旁人宮院內,再加上外面大雪紛飛,覷着外面黑沉中微微泛紅的天色,沉默良久,久到立在皇上身後的內侍總管雙腿發麻,皇上才幽幽吐出一口氣來。
“韓朝恩的話沒錯,朕尚在位,他們這些有過軍功的,就敢如此放肆,絲毫不把朕放在眼中,刑部劫獄,他也真做得出來,當朕是死了嗎!等到煜兒登基,他們還不定能做出什麼更令人髮指的事來!”
一句等待煜兒登基,內侍總管聽得只覺胸口砰砰砰的一陣躁動。
先前三殿下還在的時候,皇上就算說起日後繼承人一事,也絕不會單單提出誰的名號來,可自從三殿下一走,皇上已經屢屢提及,四殿下登基如何如何……
看來,這江山的新主人,是定了……他那一步棋,真真是走對了。
心頭一噯,內侍總管斟酌道:“陛下,四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皇上重重一嘆,“朕的兒子,自然是吉人,自然有天相!”
內侍總管聞言,不由想起同樣是皇子的蕭炎,蕭鐸和蕭禕,他們的身份同四殿下一樣,皆是皇子,怎麼他們這些吉人,就沒了天相!尤其是蕭炎……
大皇子蕭炎,死的那才叫一個冤!
他身爲事外人,都瞧得清清楚楚,心裡不免酸澀難受,這些年,後知後覺回過味的皇上,還不知要怎麼痛徹心扉呢!
畢竟,那可曾是皇上最最放在心尖上的皇子。
難怪這麼多年,陛下午夜夢迴,時常要輕聲呢喃炎兒……
莫名而涌的心思從心頭輕輕滑過,猶如一道冬日裡的風,雖然寒,卻是過得極快。
心思翻轉,不過倏忽一瞬,耳邊就又想起皇上的聲音。
“可就算他吉人天相逢凶化吉,朕卻不能容忍有人敢對他心存蔑視……就像鎮寧候對朕!”一提到鎮寧候,皇上的語氣就格外的冷冽。
“朕的兒子,只能受萬人敬仰!”雙手在兩側扶手重重一拍,皇上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道:“不管滄瀾國的七皇子是不是真的經歷過鐵血的洗禮,朕的煜兒,是該要經歷經歷了。”
他的眸中,帶着鋒利的堅毅,目光仿若一柄削鐵如泥的刀,閃着奕奕寒光,讓人不能直視。
就在皇上心意已決的同時,刑部大牢內,傳旨的內侍隨同刑部那個進宮求信兒的官員一同踏入深深地牢,將皇上旨意一字不差的宣讀。
一字一音落到鎮寧候耳中,原本就被人五花大綁跪在地上的他,頓時驚得雙腿虛軟,癱坐下去,滿目都是難以置信的驚詫,待到那傳旨內侍將聖旨宣讀完畢,鎮寧候大口吸着氣,朝他看過去。
“我到底犯了何罪,要讓陛下對我鎮寧侯府上下趕盡殺絕!這分明是有人在陷害我,我要見陛下,公公,我要見陛下!”四肢被緊緊綁着,他如同蠕動的蛆蟲一般,竭力的想要朝傳旨內侍身邊靠攏。
“只要公公肯待我見陛下,我許公公白銀萬兩,良田數頃……”
傳旨內侍涼涼看他一眼,卻是理都沒有理會,只對跪地接旨的陶曄道:“陶大人,陛下聖旨如此,陶大人儘管奉旨辦事就好。”
陶曄恭恭敬敬接了聖旨,“臣遵旨。”
言落,傳旨內侍轉身離開,這暗無天日的地牢,老鼠蟑螂四處亂竄,空氣裡,是濃的嗆人的腐臭的味道,他多一刻都不想待着。
內侍公公擡腳一走,鎮寧候心頭僅存的一絲念想,徹底破滅,轉頭看向陶曄,雙目圓睜,“有人說,是你今日下午到陛下面前參我一本,說我蓄意謀害四殿下?我與你何怨何愁,你要如此做!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面臨即將到來的死刑,徹底失去所有希望,鎮寧候將內心對死亡的驚恐全部化作滿腔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