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總管將合歡殿的消息封鎖的密不透風,一絲半點落不到皇上耳中,只可憐蕭靜毓,堂堂嫡公主,在一羣內侍手中,過着求死不能的暗無天日的修羅場日子。
且不說蕭靜毓這裡如何,跪靈三日之後,蕭煜作爲在外開牙建府的皇子,總算可以夜間燒了夜紙之後歸府。
才一回去,便當即讓明路調了他在真定府的手下,去王家莊打探消息,所去之人,以他在真定所開藥堂的坐堂大夫戚銘爲首。
倘若那人當真是梅妃,他需要萬分謹慎,決不能有絲毫閃失。
梅妃當年被草蓆捲了扔到亂葬崗時,早就被皇后用酷刑折磨的面目全非,縱然有幸被人救活一命,只怕容顏早與當日不同。
戚銘精通醫術,更擅辨人作畫,只要五官臉型沒有盡毀,他就能從這些細微之處,繪出其原本樣子,雖不能十分準確,卻也有七八分之像。
更何況,一個人,縱然五官容顏再怎麼改變,她眼底神情卻是難改,而戚銘恰能將這神情活靈活現繪於紙上。
及至第靈期五日夜間,蕭煜着一身素白孝服才一回府,管家就稟,戚銘在書房等候,蕭煜當即拔步過去。
書房大門推開,原本立在當地的戚銘當即轉頭看去,見是蕭煜,不及蕭煜進門,便舉拳躬身,行禮問安。
屋內暖黃色的燭光照在戚銘挺拔的身姿上,爲他如鐵堅毅的臉頰曲線勾勒出幾道溫順服帖。
這份溫順,也唯有在蕭煜面前,纔有。
醫術高超,武藝非凡,繪工上品,更兼他乃本朝慣出名儒大士千禧山山主關門弟子,這樣的本事和身份,若非聽喚於蕭煜麾下,只怕單憑他自己的能力,封侯拜相,絕非難事。
可他卻是心甘情願,爲蕭煜所用,成爲他真定藥堂的一個小小坐堂大夫。
寬大的雕花雙扶手木椅中,蕭煜一身孝衣落座,隔着偌大的書案,朝戚銘看過去,“如何?”面頰微微繃緊,帶着些許凝重。
看戚銘的目光,與看他所有其他暗衛屬下,一樣。
戚銘當即從衣袖中取出一幅捲了的畫紙,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將畫紙展開,恭敬上前,遞到蕭煜桌案上。
入目便是一個身着絳紫色撒花棉裙的女子,坐在迎窗大炕上,就着屋內炕桌上一盞灼灼紅燭,信手插梅。
她的樣子,哪像是鄉村婦孺。
縱然未着宮裝,可單憑她的衣着款式與擺弄臘梅的姿態,就算不是宮中貴人,也是大戶人家的當家主母,高貴典雅,渾然天成。
視線上移,落到她的面頰,看到面上有一方淡粉色邊角處繡瞭如火紅梅的面紗,蕭煜不由蹙眉。
“屬下守了兩個日夜,也不見她將面紗掀開,只得就着面紗作畫。”戚銘眼見蕭煜神色,當即道,話語中,帶了惴惴不安。
蕭煜未言,只凝眉朝着面紗上方那一雙盯着手中臘梅的眼睛看去,只一眼,渾身登如閃電襲過,捏着畫紙的手電擊般顫抖,心頭仿若萬馬奔騰海浪咆哮。
縱然相隔數年,可梅妃那雙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的眼睛,蕭煜還是一眼認出,梅妃的眼睛,與蕭炎,如出一轍,他怎麼會認錯,哪怕她的眼角處有厚厚的傷疤。
梅妃,梅妃竟然真的還活着!
不僅蕭炎活着,梅妃……也還活着!
這份意外之喜來的太過猛然,心機城府深厚如蕭煜,也不免震駭驚喜言於色。
幼時的記憶,隨着眼前梅妃的那雙眼睛,鋪天蓋地,向他腦中心頭砸來。
記憶中,那時候的他,還不是父皇最最寵愛的皇子,甚至,他在父皇心頭,還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與蕭鐸蕭禕並無多少區別,而蕭炎,他的大哥哥,纔是父皇心中最最看重最最愛護的皇子。
父皇對梅妃母子,當真是恩寵如山,到了極致,巴不得將這世上最最好的東西,全部拿來給他們。
而梅妃,也當得起這份恩寵。
梅家乃詩書耕讀世家,家中不知出了多少朝中棟樑,梅妃自幼在那樣的家庭中,吸着書中靈氣長大,她的言談舉止,與宮中所有女子,皆是不同。
而蕭炎,更是從了外祖家的慧根,讀書武藝,樣樣拔得頭籌,品行又是極佳。
因爲年紀關係,他對梅妃的記憶並不很多,大多還是後來那些年,從母妃口中得知。
母妃能有今日修爲,幾乎全靠當年梅妃指點教導。
在母妃心中,一直將梅妃視作親姐姐一般尊敬愛護,正因如此,梅妃離世後的數年,母妃一直沉溺在如黑暗沼澤一般的痛苦中,無法自拔,她恨自己,當年皇后向梅妃伸出魔抓時,她不在梅妃身邊與她並肩作戰。
也因着如此,母妃與皇后之間,便成了永遠的不共戴天。
眼下皇后已除,梅妃卻依舊尚在人間……欣喜激動下,蕭煜眼底泛出點點亮光,被燭火照耀着,越發奪目。
良久,直到他心中這份如烈火一般熾熱的情緒逐漸平息,蕭煜籲出一口氣,將畫紙輕輕擱下,擡眸去看戚銘,吩咐道:“從明兒起,你以家鄉遭災落難到京城的赤腳大夫的身份,住到王家莊去,務必護的這家人的安全,不得有絲毫閃失,但凡有異動之處,速着人來回稟。”
聽到吩咐,戚銘心頭懸着的一口氣呼的松下,畢竟,殿下着他去辨人繪畫,他卻只畫了個戴面紗的……
當即抱拳,應諾領命。
戚銘轉身離開,待書房大門合上,明路眨眨眼看着激動之色尚掛在眼角眉梢的蕭煜,心思翻轉,“殿下,要不,咱去趟赤南侯府?”
蕭煜一怔,回頭看明路,“大半夜的,去赤南侯府做什麼!”那表情,滿目匪夷所思。
明路頓時……大半夜的,您去的還少嗎?怎麼現在倒是一副少見多怪的樣子!
“奴才瞧,您大約有要緊的事情要和咱家王妃商量。”明路打住心頭腹誹,道。
蕭煜回頭朝畫紙上看了一眼,這件事,他的確是要告訴顧玉青,可卻也不急在這一時,這幾日跪靈已經夠累人的了,若是連晚上安寢也要被他打擾,顧玉青的身子怎麼經得住。
明日跪靈的時候再告訴,也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