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聞言並不作答,只是給顧玉青匆匆行了個禮,上前一步,將一直緊緊捏在手中的一方手帕擱在顧玉青手邊石桌上,“奴婢不能久留。”
巴掌大的小臉被帷帽嚴嚴實實遮住,無人能看清她的容貌,身上衣裳亦是一身隨處可見的布料店所賣的那種成品裙裝,她有意將聲音壓得極低,嗓音已不是她原本的樣子。
說完,她便告辭離開,顧玉青吩咐了吉祥親自送她出去。
穆赫已經跪罪結束,出去一路,務必要避開隨時可能出現的穆赫。
待吉祥引着她離開,顧玉青當即拿起手邊帕子朝臥房而去,面色凝重,眉頭微蹙。
這個時候,她突然登門,必是有要緊的急事。
顧玉青心頭隱隱有一股不好的預感縈繞上來。
木桌旁的圓凳上坐定,展開被揉皺的絲帕,一目十行,快速看去。
帕子上倉促而寫的字跡攪動的顧玉青越發心神不寧,轉瞬看完,呼的吐出一口胸中濁氣,顧玉青面色凝重將帕子遞給如意,“燒了。”吩咐道。
如意點燃燭火,將帕子置於火苗之上,絲綢易燃,立刻便有火舌舔上,發出灼燒的味道,伴着絲絲縷縷青煙,顧玉青移步走到窗邊,凝着廊下光影斑駁,怔怔出神。
帕子上的內容,實在讓她驚訝不小,眼睛微眯,隨着腦中思緒翻飛,面色愈發陰沉。
正想着心事,吉祥從外面進來,一進屋,感覺到屋內氣氛不對,朝如意看過去。
如意指了指手邊灰漬,吉祥登時瞭然,卻是抿了抿嘴,擡步走到顧玉青身側,放低聲音說道:“小姐,奴婢方纔送她離開,回來的路上遇上了小少爺。”
吉祥不會無故提起穆赫,顧玉青羽睫微顫,收了心思轉頭看向吉祥,示意她繼續說。
“小少爺剛剛從府裡廚房的院子走出,朝東側院而去,他倒是沒有瞧見奴婢。”吉祥說着,臉上蓄了迷惑,“他去廚房做什麼?若是餓了,東側院就有小廚房,做的吃食也要比府中大廚房精緻貼心些。”
顧玉青蹙眉細思,卻也一時想不通其中關竅,一籌莫展,毫無頭緒,只好且吩咐如意道:“他既是已經跪罪完了,從現在起,你便一心盯着他吧。”
且不說楚天鍺,單單穆赫,便是一個強有力的對手,顧玉青不能鬆懈分毫。
如意得令離開。
及至暮色時分,宮裡來人傳信兒,說是南越使團即將離京,皇上明日要大擺宴席,爲其送行,要京都官員極其家眷一應參加。
有了上次的風波,對於此次宴席,衆人心態各有不同,顧玉青卻是嗤之以鼻,楚天鍺的陰謀還沒有實施,他怎麼捨得就這樣離開,聯繫方纔那手帕上的內容,顧玉青幾乎可以肯定,此次宴席,只怕是楚天鍺爲她赤南侯府擺下的鴻門宴。
否則,一個鄰國的使團離京,縱然大擺宴席,爲何要讓各府的女眷一同前往呢!
根本毫無道理!
只是不知,這鴻門宴,結局如何。
晚飯的時候,顧玉青親自爲穆赫佈菜,笑意連連望着他,仿似一個慈母在看自己的孩子,滿眼寵溺。
通明的燈火更是給這份寵溺鍍了一層暖光。
穆赫瞧着眼前碗裡的飯菜,沉浸在顧玉青的寵溺中,滿面笑容,道:“姐姐對我真好,枉我先前還有那樣的心思,真真是該打死!”
穆赫低頭吃飯,顧玉青眼底笑意倏地冷下去一瞬,望着他將碗中飯菜吃下越有一半多,嘴角才又綻出笑容,徐徐開口,“明日宮裡要擺宴席,你既是赤南侯府的嫡子,自然是要參加。”
說着話,顧玉青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穆赫。
穆赫左手使筷,置於桌上的右手頓時手指輕顫。
幾日接觸下來,顧玉青發現穆赫有個習慣,但凡他心中有較爲強烈的情緒波動,他的右手便會顫抖,握拳,顫抖,鬆開,無一例外,只是隨着情緒波動的強烈程度不同,握拳時間長短不一而已。
眼瞧着他的拳頭緊握,一瞬後又鬆開,顧玉青挪開了視線,低垂的眼瞼讓擡頭瞧她的穆赫看不清她眼底的那片寒霜。
“姐姐……”沉默一瞬,穆赫說道:“我也要去嗎?”語氣裡含了興奮和期待,仿似一個貪玩的小孩子得了家人應允,要去逛廟會一般,眼神雖雀躍,卻並無意外和震驚。
想來,他大概早就知道,明日要進宮了吧!
顧玉青含笑擡頭看着他,眼底又是寵溺十足,“是啊,你當然要去,那樣的場合,怎麼能少了你。”
少了你,楚天鍺不得急死啊!
穆赫激動地立刻連飯也不吃了,啪的擱下筷子,拿起手邊絹帕擦擦嘴角,迫不及待道:“姐姐,我還從來沒有進過宮,從前聽養父提起,宮裡青磚綠瓦金碧輝煌,陽光照在琉璃瓦上,能把人的眼睛晃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顧玉青噗的一笑,“自然不是真的,要不然,滿宮的人不都成了瞎子。”
穆赫羞赧擡手,撓着後腦勺嘿嘿直笑,澄澈的眼底,有着與這份激動所不相符的鋒芒和老辣。
顧玉青猛地想起蕭煜所說的童子軍一事,心下不禁猜測,她眼前這個狀似十歲的少年,究竟已經多少高齡,才能在眼底有着這樣滄桑的老辣。
穆赫停箸,顧玉青也跟着將筷子擱置一旁,“你進宮要穿的衣裳我已經讓如意送到你房裡去了,一會回去試一試大小,若是不合適,趕緊送到針黹房去改。”
穆赫眼中閃過恍然,原來如意是去送衣裳了,難怪不見她的影子。
心思飛過,點頭笑道:“知道啦,姐姐待我真好。”撒嬌的樣子,像一隻討好主人的小京巴。
顧玉青心頭只覺厭煩不堪,卻不得不耐着性子含笑與他閒話幾盞。
好在穆赫急着回去換衣裳,收拾明日進宮一事,很快就告辭離開。
望着被穆赫吃掉一半的飯菜,顧玉青嘴角噙了笑意,轉頭吩咐吉祥將飯菜撤下,重新再端新的上來。
而顧玉青眼前那份,分毫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