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開始打仗了?”
青娘點頭。
“那……咦?”她反應過來,急急問道:“打的滄州城?”
青娘沉默。
滄州……算不算自己家?商家走了,尼姑庵還在城外不遠呢。如今有人打過來,她……
她剛剛打算應聘敵軍的軍醫來着。
她坐回榻上,捧着藥,一股苦澀的味道隨之而來,不知是從碗裡,還是心裡。
“你知道最悲哀的是什麼嗎?”她緩緩道:“我在這裡住了三年,你們要攻打過來,我還是一點都不難過。”
就像她上輩子在那個世界呆了二十年,墜下樓的那一剎那,感覺到的竟然是開心。
這麼渾渾噩噩的過着,哪裡都住過,哪裡都不是家。
“所以,我還是去應聘你們的軍醫看看吧!”她大聲道。那雙眸子裡瞳黑如墨,化不開的暗色裡閃着一點光亮,照亮了整顆眼眸。
青娘竟看得癡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她說的話,愕然道:“什、什麼?”
阮小幺拉着青娘走到帳口,對她道:“幫我翻譯一下,我要找你們的將軍。”
門口守着的那兩名兵士齊齊看向二人。
“這、這……”青娘結結巴巴了好半天,急着勸道:“姑娘,別鬧了!將軍哪是如此就能見的!?”
阮小幺不滿道:“那隨便找個副將啊什麼的過來嘛!你們不是少軍醫麼?急救我在行啊!”
這倒是實話,她自個兒就是急診科的,中醫藥什麼的不在行,急救倒是嫺熟得很,現在只不過是少了一些齊備的醫療器械而已,大體還是沒問題的。
那兩個兵士已經在嘰裡咕嚕地不知對青娘說些什麼。幾人相談了兩句,只見那兩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回頭又你一言我一語似爭辯了良久,最後,嘰裡咕嚕對着青娘一番說道。
“他們說讓你回帳篷裡呆着,別生事。”青娘道。
阮小幺?澹?夤蘭蘋拐媸竊?埃?嗄錮俠鮮凳刀擠?牘?戳恕?p> 她也不氣惱,再接再厲道:“你就跟他們說,我從前專門負責照料重傷的病人,醫術了得,他們薦舉我之後,將軍若對我大大讚賞的話,肯定也會記得他們的好的!”
青娘猶自遲疑着,不知如何是好。
“況且只是抽空見一面而已,對將軍來說也是舉手之事對不對?”她又道。
青娘聽了這麼一番話,面上有些無奈,也原原本本轉述給了那兩人。
他們如此一聽,琢磨了片刻,又商議了幾句,最後,一人走了開去。
“好了,這位軍爺去通報了!”青娘終於鬆下一口氣,笑道。
阮小幺把自個兒誇的心中舒爽,直嘿嘿的笑。
她回了帳篷裡等着,不多時,那兵士撩開了簾子,招招手,說了一句。
青娘面容也是又驚又喜,忙道:“罕多木將軍讓你過去呢!”
“罕……罕什麼來着?”阮小幺學了半天也沒學會那發音。
“罕多木,這是將軍的姓氏。”青娘喜盈盈道:“想不到還真被你說動了,姑娘你真是……”
她笑着搖頭,一連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最後,只道:“快走吧,路上遮些面,別被將士們誤會了。”
那候在外頭的兵士已然等得不耐煩,又將布簾子一撩,匆匆催促了一句。青娘忙應下,推她上前。
阮小幺不大懂她的意思,還在問着:“誤會什麼?”
挑起那簾子前,才聽到青娘開口道:“別讓他們以爲……你是這裡伺候的……”
後面的話沒聽清,她已經打了簾子出去,然而卻也明白了過來——被讓那些人誤會她是軍妓,惹出是非。
外頭那兵士瞧了她一眼,便帶着她往西面走去。一路上每隔三四米便設着一頂帳篷,簾子皆是向上打開,內裡空無一人,周遭盡是巡邏的兵士。這麼佈列開來,放眼望去,四方皆是,不知綿延到何處。偶爾能遇見受了傷的士兵,仍夾雜在巡邏隊中前行。
這麼算下來,少說也有好幾千人。
好幾千人攻打一個滄州城,不知算人多還是人少?她沒任何概念。
一路上走着,終於明白了青娘與她說的“遮些面”是什麼意思,那些個士兵見着她,一個個都打量過來,那露骨的、探究的目光讓她覺得自己放佛是未着寸縷,光溜着在大街上走一般,極不舒服。
軍中一向缺女人,也不知青娘她們都過的什麼樣的日子。
一想到這裡心中便有些發悶,她低了頭,又跟上些前方人的步伐,不再打量四周的環境。
秋意單薄,如此本該空曠一片的原野上,又築起了這一堆堆帳篷,人衆擁雜,白日裡更是燥熱,時至晌午,阮小幺只覺後背出了一身薄汗,恨不得將裡衣脫了去,那隻受傷的手被包紮的嚴嚴實實,也不知裡面是個什麼樣子,想想那汗水與血水在裡面混雜的情形,她便覺得有些噁心,得了空得趕緊重新處理下,別搞到破傷風可就糟了。
左拐右拐,帶路的人終於停了下來,阮小幺也跟着停了腳步,仰看這眼前這灰黑色的帳篷,與其他的並無不同,也不知這軍爺是怎麼分辨出來的。
那兵士在外頭大聲傳了一句,裡面便有個聲音應了一句,接着,阮小幺便被帶了進去。
挑了簾子進去後,才見到裡頭的樣子,沒有任何裝飾,頂邊一副支起的盔甲,閃着暗沉的亮金色,帳篷面上掛着一帛畫……搞錯了,是一副簡易的地圖。整個帳篷裡最顯眼的估計就是那張擱在最裡間的桌椅——以及上面坐着的那人了。
她終於注意到那個“罕多木將軍”,一身便衣勁裝,不類中原人的寬袍大袖,手腕處緊緊裹着袖口,敞領的原皮色外袍,領口處繡着暗色的紋路,似是鷹的形狀,貼着令人目眩的賁張的、挺拔的力量感,即使沒有露出正臉、即使只是安安靜靜地坐着,也夠她好一陣花癡的。
說實話這北燕的軍營中普遍長相都還可以……
她直愣愣地盯着那將軍,之後,他站起身,與她對視了片刻,她這纔看清那副英挺俊朗的相貌。
竟是瞧着年歲還不大,想必還未到二十,居然已是這一軍之將了!
他膚色微黑,輪廓如刀削一般,輕抿的脣更添了一份濃烈的凌厲感,然而那雙眼眸中璨如星辰,緊盯着阮小幺,在她身遭打量了個遍,一抹笑意便漸漸攀上了嘴角。
與此同時她也在左左右右地瞧着他,這個帥哥長得好生眼熟……
“小丫頭,還記得我不?”他開口。
阮小幺只覺腦海中像一顆煙花升上天際,流煙一般散了開,竟有一剎那春花爭妍似的感覺,她張大了嘴,顫顫抖抖地指着他,望着那挺拔的身軀,逐漸的、與記憶中一人重合,融爲一體。
察罕!
三年的時間,他躥高了三四個頭不止,身量也比之前更加修長健碩了,嗓音也漸漸變得低沉,只是眼裡的笑意仍舊未變,還是那熟悉的神色,成熟中尚有一份未褪去的青澀,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