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莫對她是好,體貼、溫柔,可那是因爲她是聖子。若她只是個小奴婢,如今興許他連看也看不上。縱使看上了,恐怕也沒了這許多顧忌。他看似真心,實則丁點兒都捉摸不透。
想到這裡,她實在有些不明白,道:“殿下那人,面上冷,心裡頭更冷。模樣兒好的大有人在,你怎麼就看上了他?”
烏麗珠卻道:“有誰比他模樣兒更好?還有誰比他更心懷大志?”
“心懷大志這點不談,單相貌來說……那罕多木將軍可是比他長得更好!”阮小幺道。
她一說,烏麗珠倒想了起來,“哎……我記得去年在軍營中,你是認得罕多木將軍的。”
她打了個哈哈,隨意說過去了。
“一個小將而已,怎能與蘭莫相較!”郡主一口咬定,後又想了想,不太情願補了一句,“是不錯,不過比蘭莫還次一些。”
身後花樹下的綠華此時叫了起來,“阮姑娘,你歇夠了沒有?夠了便繼續練吧!”
阮小幺:“來了……”
烏麗珠打了個哈欠,揮揮手,“你折騰去吧,本郡主去小睡片刻,這大好天氣,怪招困的……”
阮小幺只得再回那草地上伸腰拉腿去了。
“對了,”烏麗珠走了幾步,又回頭道:“先前你想的那幾件衣裳,如今好幾家又向我問了,這兩日你得想些新的紋樣兒,我好去交差!”
阮小幺在京城籍籍無名,此次她設計的衣裳樣式卻紅遍了高門大戶,自那日之後,又有好些官宦家的女兒託人向郡主要些新鮮樣式。烏麗珠一個保票都應承了下來,回頭便將苦力活推給了阮小幺。
“你真當我是米蘭時裝週設計師啊……”她抱着腦袋苦叫。
烏麗珠聽不懂便徑直跳過去,道:“你那腦子,像豬肉一般,就是要榨一榨。才能榨得出油來!”
“……”您可真是簡單粗暴。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誰叫她如今佔了郡主這地兒,只得唉聲嘆氣。又應了下來。
如此,又過了月餘。阮小幺依舊兩三日便到郡主府上去一番,午時左右回來。一月下來,個子沒長高,腰肢卻軟了許多,綠華已開始教她一些常用的舞技,時常也還誇她悟性不錯,便更用了心去教。
阮小幺抽空寫了封信,央着葉晴湖轉遞給了察罕,日日苦思無望。做事也心不在焉,她真是生怕一日早晨醒來,便聽到他要成親的消息。到那時,她便前功盡棄了。
她一連想了好幾日,最終。將心思在信中寫明瞭,察罕若是最後礙於家中逼迫,真成了親,她不會如棄婦一般,逮着人去撒潑哭鬧,頂多——自認倒黴,便棄了往日念想。安安分分認命呆在皇子府。若他心裡頭還念着自個兒,推了親事,她自然拼死也不會委身於他人,只求得兩人最終能一對交頸鴛鴦。
信交出去後,還未等到他的回信,便事先聽說。他與雲吉的婚事黃了。
一月拖延之期已到,因着納吉之事,兩戶人家都鬧得有些不快,到了期限,自然催促着儘早合禮。結果一日察罕在宗正寺卿府上時,當場推了這門親事,任誰也拉不住。
早先不知是誰報信,說察罕一直不喜親事,連扈爾扈老王妃都不遠千里過了來,結果被兒子氣了個半死。
她聽着這消息時,烏麗珠正說得津津有味,連着幾個丫鬟一同在旁,納罕無比。
上回見面時,那雲吉還一臉幸福地與她說察罕怎樣怎樣呢,怎的突然便鬧出了這種事!?
烏麗珠是犯不着焦慮的,說得時候還一臉八卦,怎麼也想不通,道:“雲吉平日裡心思有些重,我雖不是頂喜歡她,卻也覺得她日後定是個賢良的夫人,長得也可人。那罕多木將軍竟然如此不給她面子,也不知是怎麼了!”
唯一能給她一點滿意迴應的阮小幺此時正一手一足比劃着兩個連貫的動作,竟然未第一時間應她的話。
烏麗珠有些不滿,一顆棗兒砸到了她頭上,招手道:“我與你說話呢!你聽着沒?”
“奴婢聽着呢。”阮小幺道。
她面上平靜無比,似古井無波,絲毫也沒想過應答一兩句,連敷衍的心思都省了。
“咦?”烏麗珠卻未惱怒,只上上下下又打量了她幾眼,琢磨着道:“我發現,每回說到那小將軍的時候,你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
她又問身邊衆丫鬟,“你們是否也覺着了?”
那些個丫鬟自然稱是。
烏麗珠越想越覺得有貓膩,一個跳起來到了阮小幺身邊,雙眼含着審視,又有些亮,“你……你該不會是……”
她面上那神情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麼似的,最後,“哎呀”了一聲,叫道:“我明白了!往常你吞吞吐吐說不出口的那男人就是他,對不對!”
阮小幺動作一僵,心虛地避開她咄咄逼人的視線,“郡主這說的是什麼話?他都是要成親的人了,我怎與他有和關係……”
“這麼說就是承認了!”烏麗珠道:“況且他前兩日在那許多人跟前,說不要這樁親事,他與雲吉哪還能成的了?十二分都要黃了!真是想不到啊……”
她繞着阮小幺左看右看了半天,道:“你實話告訴我,那人是不是那小將軍?”
阮小幺被她逼問得無法,沉了臉,似是窘又是悲,低聲道:“郡主莫要再問了!”
烏麗珠抿了抿嘴,又道:“我承認了,我便不問。”
“……是!就是他!奴婢喜歡着他,但那又如何?”她梗着脖子終於承認,“如今我與他早已要成了陌路之人,再提這些又有何用?”
今日綠華因家中有事,告了半日的假,只其他一些教坊女子在此,見兩人之間氣氛不大好,早便很有眼色地離遠了些,去了另一邊研習歌舞。
阮小幺嘆了口氣,想找塊清淨點的地兒。然而烏麗珠就像蜜蜂見了蜜一般,頂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氣勢,又道:“如此說來,那雲吉的婚事豈不是也因你之緣故才黃了的?”
“求郡主恕罪。”她乾巴巴道。
“我又不是雲吉,恕你什麼罪?那丫頭我還不大喜歡呢!”烏麗珠黠笑了笑,“只是我看,即便他倆成不了,你也沒得稱心如意,瞧你這身份!”
“奴婢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察罕,如今……已斷了那份念想了。”她淡淡說道。
阮小幺平日裡跟她嘻嘻哈哈,多半沒個正經丫鬟模樣兒,如今卻似說到了傷心之處,再也笑不出來,連眼神也是躲閃着,生怕她看出些什麼。
烏麗珠有些不樂意了,“你躲什麼,即便你有什麼念想,我又不會去告訴蘭莫!你若是心中想什麼,只管與本郡主說了便是!”
她說完,卻見阮小幺呆着,漸漸紅了眼眶,兩行淚滾了下來。
“你……”
“奴婢說了又如何?怕郡主還要罵奴婢身在福中不知福!”她抽泣着道:“郡主你心中也有求而不得的人,最明白自個兒心裡頭有多難受,你願意旁人沒事便說一嘴戳一下的麼!”
烏麗珠罕見地沒有還嘴。這是她第一回被阮小幺如此頂撞,而並未動怒。
她拉着阮小幺蹲坐了下來,臨溪看着流淌的渠水,道:“我求而不得,是因爲他不喜歡我……你這麼看着我作甚?我自己明白,清楚得很。你那小將軍連親事都能爲你推了,你還哭個什麼勁兒!”
阮小幺喉頭髮哽,道:“奴婢是個賤籍,他是世子,如今還有殿下在前頭攔着,縱是逃,也逃不到哪兒去的!”
烏麗珠這下沉默了下來。她搞忘了這丫頭是蘭莫早已定下的人了。
“他做得越多,奴婢心頭就越難過。從前只顧着朝夕相伴,滿心以爲能嫁給他,哪知世事無常,我如今……哪裡還敢想與他的事了呢?”她道。
“蘭莫那麼好,你怎麼就不喜歡他……”郡主嘟噥了一句。
阮小幺道:“心之所鍾,哪能憑人心想?喜歡便是喜歡了,又怎麼能說改就改?”
烏麗珠似是想了半晌,最後想不出個頭緒來,看她哭得那慘樣,煩躁揮了揮手,道:“你就是自討苦吃!”
“郡主,”她抱膝蹲在一邊,下定了決心,開口道:“其實奴婢求您盤下這些教坊的姐姐們,不單是爲了消磨時間。更是有一事,並未與郡主說。奴婢曾承諾與他,每年他生辰之時,都送一件別出心裁的禮給他。如今物是人非,恐怕奴婢兌現不了了,今年生辰,就算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奴婢給他獻禮。”
她嘆了口氣,頓了頓,接着道:“奴婢身無長物,沒什麼可送的,便藉着郡主開恩,帶了這一羣教坊的姐姐們過去,跳上一支舞,聊做壽禮了。此次之後,奴婢與他便再沒了任何干系。”
說到此處,阮小幺已是泣不成聲。
烏麗珠聽得眼睛都有些紅,清了清嗓子,這才道:“難得你還如此重情義,早與我說不就是了?哪兜了那麼大個圈子!明兒個我讓人去教坊,再把那些女子多盤下些時日,你若要練,慢慢練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