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夜半剖腹救人之事很快便在不大的村莊內傳了個遍,整整幾日,自家的門檻都要被人踩斷,三姑六婆通通上門來問這一稀罕事兒,“叔侄”二人的聲望在餘村裡陡然高漲了起來,往常碰到各家鄰居,互相打個招呼便是,如今走在道兒上,走着走着便被人拉到家中吃飯去了。
抽着空兒,阮小幺去了幾趟褚家,三丫兒恢復得很好,不僅沒有出現她想象之中的問題,傷口癒合的速度比尋常人還快,雖不能下地,精神卻好得很,面色紅潤,時常摟着小娃兒在榻上玩耍幾回,見阮小幺來了,更是熱情,要拉着她說好一會話才肯放人走。
褚家的小女娃兒長得很是清秀,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子成日到處亂轉,逢人便笑,家中都喜歡的不得了,爲感阮小幺相救之情,便央着她給孩子起名兒。
阮小幺抱着小小寶兒在村中轉悠了好幾圈,整日裡苦思冥想,誓要給她取個酷霸狂炫拽破天的名字,對春花、娟兒、秀兒之類的名兒不屑一顧,最後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個好名兒。
蘭莫看不過眼,便道:“這孩子出生不易,所幸得貴人相助,只盼往後的日子休要如出生時一般難。便叫‘易之’如何?”
“褚易之……”她撇了撇嘴,嫌棄道:“一點也不好聽!”
“嗯?”蘭莫從鼻尖哼出了一聲。
阮小幺還在給小娃兒想什麼瓊瑤體如素馨、含月、雨柔之類,一聽到這聲,又慫了下來,心不甘情不願接受了“褚易之”這一難聽的土名兒。
諸家幾口對這名字卻十分喜歡,整天“小易之”、“小易之”的念在口中,又謝過了阮小幺數次。
“豬一隻,我還羊一隻呢……”她百無聊賴,坐在屋門口嘟噥。
日中過幾刻,便見着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提着些東西,遠遠的過了來。
又是伯勞。
阮小幺在家中這幾日,日日受補,什麼小米啦、紅豆啦、野雞蛋啦……盡是些生血養元之物。家中幾乎堆得要放不下。另有好些個如鹿茸、野參之類,卻大多是伯勞給送過來的。
伯勞打獵的本事很好,幾乎日日都來給她送些野味,人也厚道,阮小幺玩笑幾句,便能瞧見這人面上就滲了些薄紅,十分憨厚。
蘭莫正與蒙大夫在外頭下棋,見着伯勞,堪堪落下一子,圍空了老頭兒棋盤上的一大塊。
“小子!哪有你這麼套人的!上一子兒不算。我重下一處,保準讓你有來無回!”蒙老頭上躥下跳,一個勁兒的要悔棋。
蘭莫卻有些心不在焉,冷淡望了來人一眼。對方一無所覺,只向着阮小幺那處過了去。眼中含笑,更有一些熱意。
阮小幺已經習慣了他帶獵物過來,笑着與伯勞打招呼。
“今日好些了沒?”他將手中兩隻野雞交過去。
“大好了!”阮小幺照例把東西掛在屋外的木榫上,道:“你總是帶這許多吃的過來,我們都吃不完了!”
伯勞笑得有些靦腆。
她興致勃勃道:“你昨日送來的野鴿子今日還剩好幾只,我今日都給燜了,正好放了參進去。湯汁大補呢!你要不要留下來吃飯?”
一旁的蘭莫手心中一顆白子兒不小心被捏爲了齏粉。
蒙大夫若有所思回望了兩人一眼,眨着眼笑道:“而大不由娘嘍……兄弟,別管太寬了!”
蘭莫一子閒閒落下。
“這是什麼路數!?你出老千!你絕對出老千了!”滿場都是白子兒,黑子被吃得只剩了老家的一小塊,蒙大夫輸得臉都綠了。
他毫不理睬,棄了棋子。踱到兩人之間,向阮小幺道:“我已請蒙大夫過來吃飯,地兒不大,再容不得一人了。”
“你什麼時候請蒙大夫來吃飯了?”阮小幺很是奇怪。
一旁的伯勞卻很是自覺,忙道:“今日家中有客。無法外出,抱歉!”
阮小幺遺憾地“哦”了一聲,人情真是越欠越大了。
伯勞走後,她盛情邀請蒙大夫一同吃飯。那老頭望了望蘭莫的臉色,心中雖十分想,仍是忍痛割愛婉拒了。
當晚,阮小幺與蘭莫二人獨享了一份十分大補的野味湯。
“整日裡臭着一張臉,你以爲你是冰山王子!?”她直往他碗裡塞肉加湯,唸叨道:“天氣熱了,我要的是冰箱不是冰山,既然沒人來吃這些,放到明日遲早要壞,你給我通通塞下去!”
蘭莫面無表情吞着鴿子肉,來者不拒,將她盛過來的全吃了。
第二日一早,隔間裡頭便沒了動靜,阮小幺一推門,發現蘭莫不知何時早不見了。
她又去褚家抱着小易之玩耍,晌午過後,看外頭褚生氣喘吁吁奔過來道:“姑娘,你家叔父可真是勇武!方纔俺在村東頭,瞧他自個兒扛了頭野豬,摔到村長家門口,還說什麼‘日日受伯勞好意,過意不去’的,文縐縐的,俺記不住,就被他那陣勢下了一跳!”
阮小幺:“……”
有這麼一個熊叔父,她能怎麼辦?
當晚開飯時,蘭莫的心情甚是爽利,阮小幺木着臉,道:“聽說你在人家族長門口摔了一頭野豬?”
他飯時禮儀無比之好,斯條慢理應了一聲,“嗯?”
“你確定這是報恩不是挑釁!?”她恨不得拿筷子戳他的腦袋。
蘭莫想了想,道:“木箭太鈍了,換成鐵頭的,便能獵山貓了。”
阮小幺:“……你這個混蛋!”
經此一事,餘村男人們圍獵時,便開始自發地邀請蘭莫,他也不拒絕,每次也都跟着去了。
隨後,阮小幺發現他二人在餘村的地位愈發地高漲了起來。初來時族長的“三年內不準通婚”之語形同虛設,三大姑八大姨等開始有目的地登門拜訪,明裡暗裡向阮小幺打聽蘭莫的情況。
她趁空將這些事兒與蘭莫說了,他只是不置可否,向她道:“你自己看着辦。”
阮小幺哼了一聲,編了個生辰八字把蘭莫的“底兒”通通告訴了登門的姑婆們。
她的“叔父”大人被攪得不勝其煩,終於惱了,冷下臉道:“若再讓我見着一個來說媒的婦人,我便告訴她你是我的妾!”
“你可不能胡亂生事!”她一聽便急了。
“那便回了那些女人,”蘭莫掃了她一眼,“解鈴還須繫鈴人,是不是?”
他一個外國人還懂得用這成語。阮小幺無可奈何,哼了一聲,“殿下中原文化學得還真是博大精深!”
她自個兒倒被氣走了。
當日晌午,黑蛋連着幾個小孩兒興致勃勃來這處玩。
阮小幺正在一旁同幾個相熟的鄰里看蘭莫與蒙大夫下棋,百無聊賴。
當日三丫兒之事一畢,黑蛋便着急着慌要了那兩根金針回去。此後幾日,或是見不着皮孩子的影兒,或是有人在此不便,她竟一直也沒機會問他那金針的由來。此時正逮着一次,當下便辭了蘭莫,與幾個孩子玩耍去了。
黑蛋先搶着向她道:“前日裡你說的那故事還未完呢!小姐姐,你接着往下說吧!”
阮小幺與他們講的是《三國演義》,一衆孩子們聽得津津有味,如今還意猶未盡。
“我講到哪兒了?”她問道。
“那個什麼……什麼樓之戰!”一個小娃兒道。
“白門樓之戰,”她帶着他們邊走邊說,“今日不說那個,講個插曲。呂奉先死後幾十年,曹孟德在關中封地,他兒子曹丕建了魏國,還將國家打理的井井有條,你們說是因爲什麼?”
幾人在村後的淺溪處停了下來,團團圍坐。黑蛋搶先道:“因爲曹丕是個好皇帝!”
“纔不是,因爲有劉玄德給他幫忙!”水生駁道。
四個娃娃都光着腳丫子,有個還穿着開襠褲,在林中草地上吵來吵去,好不熱鬧。
最後,阮小幺一擺手,道:“都不是!因爲他有銀子!活人的銀子也賺、死人的銀子也搶,有錢了,能治理不好國家麼?”
幾個娃兒通通看向她,眼中新奇不解。
“當年曹阿瞞爲了養自家軍隊,銀子不夠時,便成立了一支特殊軍隊,專門在死人堆裡挖殉葬品。你想,王公貴族的殉葬品那可都是些無價之寶,沒準一個碟子一個碗之類的,就能養活收下軍隊幾個月,何樂而不爲?”她笑眯眯道:“這支軍隊史上有名,被稱爲‘摸金校尉’!”
“死人堆裡只有常時衣物,怎會有寶貝!”另一個叫二子的小娃兒道。
餘村之人下葬時通常只放些死者生時常用的東西陪葬,誰都沒見過什麼寶貝,也不懂墓裡頭爲何要放珍貴物事。
阮小幺道:“所以啊,人死了就死了,又用不着那堆死物,可是活人得用啊!物盡其用,纔是處世之道啊……”
一羣半大的孩子聽得懵懵懂懂。
“好了,插曲講完了。黑蛋,你老實說,那兩根金針是不是從墓裡頭挖出來的?”她指着後頭高入雲霄的巨山,忽然開口。
黑蛋被嚇了一跳,支支吾吾擺手,“才、纔不是!”
“蒙我呢!”阮小幺哼了一聲,“村裡頭就西邊一處地兒能打些鐵器,還一點都不純,你哪來的金器?別告訴是漆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