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二日,還只是凌晨之時,破廟中的人便全起來了。

他們各懷心事。都不怎麼說話。篝火被再點燃,飄動的火光,把每個人都看上去有些猙獰。清點人數時竟然還發現,有幾個人可能是半夜裡趁大家都睡着,跑了。

緘那張陰沉的臉上,現在也多了些煩躁不安。他時不時就會看向趙楠。似乎心中即想相信她,又仍然懷疑她。

在離開破廟的時候,他看了趙楠一眼,向衆人說道:“可都明白?便按昨夜的謀劃行事。”

衆人蔘差不齊地應聲:“是。”卻有些十分不甘願的樣子。多數怏怏不樂,又十分憂心的模樣。

刀疤臉在一邊不言不語。臉色陰沉。

這個隊伍從下街出發,越是走近上東街,隊伍裡的人越多。

等到了東上街不遠處時,隊伍已經很龐大了。每個還有些力氣的乞丐身上,差不多都揹着從街邊收羅來的,奄奄一息的小乞兒。

他們有些人,自己也並不十分強壯,卻還勉強半拖半就地帶上那些路邊等死的乞丐。邊走着邊一臉怨然。好在臉上髒,也看不太出來。

緘將趙楠背在身上,走在最前面。

趙楠一直盡力地向遠處看,急於知道自己說的事會不會變成事實。萬一………她這樣一想,就全身發涼。覺得不是在走向食物,而是在走向自己人生的終點。

自己會不會太莽撞了些?

緘揹着她走得不快,背上的骨頭,跟她的骨頭磕在一起,硌得人生痛。她低下頭,在心中默默祈禱。一定要成功。

在還差二街條的時候,趙楠就望見了遠處掛着聳入半空的布幅。和即時搭建起的長棚。

緘似乎也看到了,他的臉色很是沉重。

而刀疤的臉,惡狠狠的。彷彿要將她背上盯出兩個洞來,然後掏出她的內臟生吃了她似的。

趙楠只回頭看了他一眼,就不敢再看這去。靜靜想了想,突然低聲向緘道:“你可知疤臉恨你?恨不得你快死。”

“或知。”緘平靜道。

他竟然輕描淡寫的這樣回答,趙楠意外。下意識地摸摸自己還痛的脖子,硬着頭皮輕聲道“猛虎之旁豈容他人安眠呢?”想到那張時刻惦記着吃自己的臉,她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緘卻突然笑起來,道:“他畢竟沒有將你勒死。你這樣小的年紀,原來卻已經這樣狠。”

趙楠萬沒想到,他會這麼說話。一時被他拆穿,臉色有些僵。連忙正色說道:“小子不知道什麼是狠,什麼是不狠。小子只是爲哥哥擔憂。你怎能容得一個懷有野心恨不得你死的人呢?”

“原來你如此擔憂我的生死?”這句實在是帶着滿滿的調侃。

趙楠說:“就算你不珍惜自己的性命,萬一他真殺了你,我們這些小乞兒又該如何?”女乞昨天晚上的話,並不無道理。

緘臉上有一些玩味側過臉看看趙楠,過了一會兒,才說道:“他一個人,可誅伏五六人。在街市之上打得過別人、狠得下殺得了人,就是本事。如今,武士狹路相逢,勇者勝。勝者被人崇敬,敗者無葬身之地。可以見得,勇猛便是了不起的才幹。有才幹之人,有異心是必然之事。”

他的語氣那麼平淡,彷彿在說一件很尋常的事。“要是照你所說,有異心的人都應該死?那最後,手下固然都忠心,卻是一羣沒有用的廢物,又有何用?”

說着,他回頭瞟了趙楠一眼:“要我來說,於我而言,一無用處又詭辯多思的小人,才更是大患。”

趙楠僵在背上。

但見緘雖然一再地拆穿自己,卻也沒有更討厭自己的意思,心裡到是略略寬了寬。更覺得他有幾分怪異,卻也不知道緘明明只是個乞丐,哪裡學到這樣的道理。

回想起來,他這個人,打女人逼人行娼,搶別人的餅,欺打弱小乞兒,殺人不眨眼。怎麼看都是一個真小人、大惡徒。

但有時候,卻又給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比如現在。

趙楠偷偷看了他二眼。一時不懂,爲什麼他會同意自己提意的這項行動。一開始她開始講這個計劃的時候,還是十分忐忑不安的。

現在細細想的話,今天的這個計劃,真正是有些莽撞,自己是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如此。但是,緘不同。他並不是無路可走。

他在下城混得好好的,有吃的,也有喝的,雖然不足飽,卻也不會餓死。竟然會冒這麼大的險,肯輕易相信她這個小小乞丐。並且當時聽完她的打算之後,只是沉默了一會兒就立刻點頭了。難免讓她這個準備了一肚子說辭的,有些意外。就好像積蓄了許多力氣,但小指頭一伸,對方就倒地而亡了。

他爲什麼願意冒這個險?怎麼想,都不應該完全是爲了食物。那能爲了什麼呢?

真是看不清啊。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等到他們到達粥鋪的時候,雖然還未開始施粥,但公冶家的劍客們卻已經來了。

粥鋪外已經排了很長很長的隊伍。直排到街角。大多都是些成年流民。但看上去他們要比這些新來的下城乞兒過得好得多。年紀也要更大一些。

他們警惕地看着這大批走近的乞丐們,發現他們都很弱小之後回頭,相互交換眼色。帶着嘲諷。這樣的人竟然也想來分一杯羹?

那些劍客們,也對這支隊伍感到好奇。因爲,這些乞丐看上去不是家人,卻在相互照應!這種行徑,在乞丐之中實在少見。

緘這一羣人在這種注視中,緩緩而入。並沒有亂來。他們到達之後,哪怕排伍已經排到看不到粥鋪的地方了,仍然溫順地站在隊伍的最後面。不吵鬧,也不尋事。

那些弱小的,都被大一些的護衛在當中。

早就排在膠面長相畏瑣的流民們,從隊伍的最前面,嘻笑着向後來。走在最前面那個尖嘴猴腮之人,毫不在乎地伸腳踢踢坐在地上休息的緘,如踢路邊貓狗。

這個舉動,實在辱人之極。

緘被踢得歪了一下。

趙楠緊張地抓住緘的手。原以爲他會發作,但沒料到他慢騰騰地坐正了。沒有多話。竟然也這麼能忍。

那個流民見緘不理他,不肯罷休。擡腳踢踢緘的臉:“如何?記不得我?難道忘記,你是如何被狼狽趕走?也不記得我說過,只要你敢踏入上東街,便砍斷你的手腳?現在還敢回來。不怕死!以爲多帶幾個要死不活的小畜生,便能安枕無憂?”

緘不聲不響。像是個不倒翁。

更多的流民也向這邊過來,嘲笑與奚落不絕與耳。

刀疤臉那夥人,就在趙楠身後。自然也不能倖免,正有幾個流民向他去。

他擡頭,死死盯着那個向他走近的流民,臉上的兇狠可見一斑。嘴角森森的冷笑,讓那個流民也不由得有些畏縮。毫無疑問,他並不打算遵照昨天趙楠所說的。

趙楠心都提起來,一旦他反抗,許多已經不服卻只能忍耐的乞丐都會跟隨他,那便會引起一場惡鬥。她根本沒有辦法去阻止。

眼看那些流民越走越,就在此時,遠處的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與車馬的聲音。

趙楠知道,那個人來了!

她只是不明白,明明自己不認識這個人,爲什麼每次一遇到與他有關之事,心裡便這麼恨?

她窩在緘懷中,極虛弱的模樣。目光卻緊緊地跟隨從人羣間隙閃過的馬車的影子。看着遠處的車子停了下來。

劍士正在車邊,恭敬地說着什麼,時不時指指這邊。可能正將這件奇怪的事告知他。

車窗被微微挑起。清瘦蒼白的高冠公子,正輕輕瞥來,看見她,似乎略爲訝異,絕美的面容一閃而過。

這一張臉如閃電照亮了她胸中翻滾着厭惡仇恨,但是,比較只聽到名字之時,卻多了一些,痛楚仇恨交雜的愛意。這麼複雜的情感,幾乎叫她心中一滯幾乎無法呼吸。

明明並不認只他…………

她緊緊按住胸,深深吸了一口氣,默默唸:“鎮定鎮定!”深深吐出這口濁氣。看了一眼緘。掙扎着站起身,臉上是可憐楚楚的表情,卻對那個咫在近尺輕聲罵:“你這狗東西!”

那個流民愣了一下,自己竟然被這樣一個小雜碎譏罵?惱羞成怒揮拳而來。幾乎在同時,緘一躍而起將趙楠撲開。那一拳正打在他身上。

暴怒的流民瘋了一下不停地將拳頭揮過來。

緘沒有反抗。這個舉動,令得身後所有在注意着他舉動的小乞丐們,都沉默隱忍地沒有做任何動作。

趙楠在那一聲聲拳頭落在身體上的悶響聲中,死死抱住那個人的腿。怎麼也不肯放。只期望能讓他打在緘身上的拳頭緩一緩。

流民卻一腳將趙楠踢開。向着其她隊伍中的人嘶吼道:“打死他們!”

那一步,真是大力。她幾乎是像風箏一樣,飛出去,摔落在路邊行人腳下。

行人驚叫了一聲,連忙退出去很遠。

而這個重擊,幾乎叫她以爲自己要死了。無措地死死瞪大眼睛,整個世界時明時暗。不停地快速旋轉。流民頭子仍然要去追打趙楠,緘這時候卻一躍而起,死死抱住他的腰,跟他糾纏在一起。

其她的流民已經涌了上來。衝上去撕打乞丐們。身後的疤臉雖然試着反抗,但奈何對方人數太多,他的反抗也顯得那麼微不足道,反而被揍得更加厲害。他只能蜷縮成一團。

見他這樣的下場,沒有乞丐再去反抗。他們擠成一團,儘量保護自己身體柔弱的部位。因爲疼痛,哭喊聲四起。

被圍在中間的小乞們嚇得哭起來,尖叫聲一片。

而上東街的庶民們似乎被這一切所震驚。他們遠遠地退開,小聲交頭結耳。

“………怎麼會如此…”

“……這些流民,真正凶惡之徒啊……”

“…………十四郎纔將將回鄉,卻惹如此大禍,果然王都中傳來的消息,都是實言……”

趙楠捂住頭,呻吟了一聲醒過來。咬牙做出嚎哭的樣子,抱住行人的腿大叫:“救他救他!我們只是飢餓難忍…………”

行人或心存憐惜,但又能做些什麼?爲難地向後退退開,嚅嚅道:“……這……這……”

旁邊的人竊低語“……好不可憐……”又連忙拉着同伴“快退遠一些…恐被禍及…這公冶氏,哪裡是行善!!明明是助紂爲惡啊!~”

趙楠聽到這些話,心中微安,連滾帶爬地向場子中間去,死死抱住那個與緘糾纏在一起的流民胳膊,深怕還未等到事情有所發展,緘就被這些流民打死了!那刀疤臉說不定會,真的將自己吃了,到那個時候自己又要去依靠誰?

緘見她這樣死纏流民不放,臉都在地上拖出血痕來,還死死抱着流民的腿,不由得眼神微閃,躲避拳腳,一把將她推開,低聲道:“還不滾開。”卻是用了全力的。

趙楠被推了個踉蹌,跌出去好遠,趴在地上,愣了一下。忍痛爬起來,看了一眼這混亂的場景,覺得此時差不多了,轉身便向馬車跑去。

她沒跑到幾步,便一頭撞在護在馬車旁邊的劍士身上,再不能前行,靠近馬車。只得抓住他的衣襟衰求道:“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我們餓,但不知道我們不能來粥鋪領食。哥哥照顧我們許多人,不要殺他,不要讓他死。我們再也不敢了!行好,行行好。”

好在,離車並不遠。車中人不知道低聲說了句什麼,在車邊候着的小奴垂頭聽完,轉身向趙楠高聲道:“他是你兄長?”

“不。”趙楠惶恐的樣子“我們太小,在街上得不到食物。他照顧我們所有人。但是食物太少了。他也沒有辦法。我們很餓,他早就說,我們不應該到上東城來。這裡的人會殺了我們的。但是我們很餓。”

她說着大哭起來:“他們爲何要殺我們?我們不會吃很多,只要一點點。真的只吃一點點。一點點就可。他們爲何卻不能容?都爲落難之人,他們如何如此狠毒?”

劍士臉上也有些動容。

“竟然還有如此俠骨之人?自己也不過朝不保夕的乞兒,卻扶老協幼?”跟在車邊的幕僚驚愕道。他有一張瘦削中略顯暗黃的臉。

他話音落下,車中之人沉吟片刻之後傳來,一聲輕笑。

趙楠無法分辨出他聲音中的是意外還是調侃。似乎間於兩者之間。他的聲音很年輕。帶着笑意。那麼熟悉。令她心絃一顫。

但是,哪怕看不到他的臉,她也知道他的神色是疏冷的。

她能忍下胸中洶涌而來期待相見的心情。手卻不能停止顫抖。抑制心中的情緒,怯聲說:“小乞不知何謂俠義。只請貴人救救他。”

“原來你竟不知?”車中人短促地笑了一聲,在他的示意下,車簾被一個奴僕掀開來。

趙楠知道此時,自己應該垂頭,但卻不由得擡頭看去。

俊美,氣質清貴的青年。皮膚蒼白得透明,細微的青色血管也隱隱浮現。一身紅錦如烈炎。

從未見過,卻熟悉的臉,就在她面前。這麼近!能看清他眼眸泛着深深碧色。哪怕臉上笑得再溫和,眸色也是冷的。

她在這一瞬間不得不屏住呼息,生怕會暴露自己的情緒。

幕僚看看四周望着這邊竊竊思語的庶民們,低聲向公冶寅道:“小郎君,施粥養活一羣兇暴惡人,豈不是事與願違?此事已被許多城中之人看見,恐怕惹來非議。反之,若是成就此俠義之人,亦到可得善名。”

“我正有此意,曾先生也以爲如此?”公冶寅微微蹙眉。

“小郎君既然是來施粥的,就算不能以施粥之事爲緩和。也萬勿被此事拖累名聲。樣子還是要做做的。”曾姓幕僚壓低了聲音道。

這種話也可以講得冠冕堂皇,真是厚顏無恥。

趙楠見這俊美不凡的青年向自己看來,連忙恭敬垂眸。

青年看着自己面前這個髒兮兮的小乞兒。緩緩開口道:“這次,似乎非我首次見你。”

趙楠心中一驚。難道自己這個身體的本尊是與他相識的?

“昨日茶寮之外。”青年提示道。

原來是他施捨給自己食物?

趙楠連忙伏於地,道:“昨日竟是郎君賜食,小子必不敢忘記郎君大恩。但懇請郎君,再救我們一次!”

青年靜靜地看着她。

她在青年這種彷彿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下,神色漸漸略爲不自然。

難道他什麼都知道?心中發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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