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初生,長安天牢,當街刺殺當朝相國的死士受不住刑,已經招供。
大理寺張司直拿着口供,掃了兩旁用刑的獄卒,說:“辛苦了。”
“公子說,辛苦的是你呢。一宿未眠,怕東宮又要傳召了。我們雖消耗精神,但任務完成,日頭升起,就可以回家睡大覺了。”一名獄卒笑了,指尖騰起一團幽藍色的火焰,將在牢中翩飛的蝴蝶化爲灰燼。
“也是。”張司直難得地笑了笑,對兩人說,“那我先行離去。”
“去吧,去吧。”兩名獄卒擺擺手,示意他趕快去忙。
張司直走出天牢,一輪紅日帶着耀眼的光芒照亮的長安。一宿等在門外的老僕人見到他,強打起精神,關切地問:“公子,咱們去何處?”
老僕人是撫養他長大的,即便他現在做了官,年紀不小了,也一直叫他公子。
他心疼地看看他,搖搖頭,說:“你先回家,我去見陛下。”
老僕人一聽,倔強地說:“我等着公子呀。我怕旁人牽不好小風。”
張司直苦笑,也只隨了老僕人。老僕人連忙高興地去牽馬。張司直坐在馬上,神情凝重。他懷裡是犯人的口供,涉及當朝權勢最大的家族長孫氏。
長孫無忌是當朝國舅,是皇后的兄長,是天子的莫逆之交與心腹。
天子對長孫氏會是什麼態度呢?自己又該如何做才能完成公子交的任務?
昨夜,他在天牢審訊,公子還親自送來了賊子,說是入張府要竊取機密的賊子。當時,他與公子曾有過幾分鐘的秘密會談。
“公子,這要真話,還是假話?”他問。從前,公子不在長安,河東張氏沒有任何動作,他就可以安心做他的司直,只審理案情。可是,公子來了,說張氏蟄伏日久,也該有所動作了。
“你平常如何做司直,現在就如何做。”公子眸光平靜。
“那,那如果真話,很嚇人——”張司直小心翼翼地詢問。
“你做司直的目的是什麼?不是維護律法,保護弱小,讓正義得以伸張麼?”公子白了他一眼,爾後丟給了他兩個獄卒的名字。
他看了看那名字,便知曉這兩人也是張氏子弟,怕是審訊的高手。
“公子——”張司直看着轉身離去的公子,喊了一聲。
“怎了?”公子轉過身來,神情冷冷的。
“張氏,不懼與誰爲敵吧?”張司直問。
公子就站在天牢高牆的陰影裡,外面有一線天,有清幽的月光灑下來。他沉默了片刻,說:“張氏一族,何懼之有?”
“可是——”
他想到了一個女娃的臉,脫口而出“可是”兩個字,公子曾動用了家族裡許多能力去幫助這個女娃,甚至讓他親自赴弘農楊氏去護她。
然而他問不下去,公子的臉在月光裡更冷漠。
“可是什麼?”他開口問。
張司直覺得毛骨悚然,還是硬着頭皮,說:“如果是楊氏六房呢?”
“楊氏六房造福萬民,乃天下之福。河東張氏自當守和平,護萬民。”公子平靜地回答。
“守和平,護萬民,河東張氏,何懼之有?”張司直喃喃地重複。
“很好。”公子說完,轉身離去,腳步聲輕得無聲無息。
雖然有河東張氏催眠與刑獄高手的幫忙,那麼多的犯人一一審訊之後,還是到了白天。
張司直在皇宮門口下馬,交代老僕人要用水用飯,在陰涼處等他。他才整理好了衣冠,大步往太極宮方向去。
此番,日頭已高,早朝已下了。陛下早就移步甘露殿,在那邊處理政事。
他手持出入的牌子,一路到了甘露殿外求見。內侍很快就傳召了他進去,他下跪行了禮,道:“陛下,這是連夜審訊的結果。”
他雙手將手中的口供舉過頭頂,內侍連忙過來取過口供紙張,在一旁檢測是否有毒,或者暗藏什麼的玄機。
陛下則語氣疲憊地說:“張愛卿,辛苦了,平身吧。”
“多謝陛下,臣不辛苦。”他客套地說,爾後站起身來。
“爲張愛卿看座。”陛下說。
他口稱惶恐,但帝王看座,他還是正襟危坐在了帝王賜予的坐席上。
一旁的幾名內侍與醫者檢查完畢,將那口供奉上。陛下這才一臉凝重地瞧着,越瞧那眉頭擰得越緊。張司直垂了眸,這些口供,他能一字不漏地背下來,甚至簽字畫押的地方,他都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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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口供口供雖沒有直接指出長孫無忌,但卻明確指向了長孫一族的四房。長孫一族的四房爲何鋌而走險要這樣做,他並沒有審出來。這些人只交代是四房老太爺交代他們尋找跟獨孤氏有關的資料,並且奪取房玄齡手裡的絕密資料。
而這個口供又明顯有邏輯問題。因爲不論是河東張氏或者相國房玄齡,即便他們手裡真有關於獨孤氏的絕密資料,即便可以憑藉這些資料找到傳說中驚天的財富。但暗戳戳地找機會搶不就行了,爲何要這麼明目張膽,這麼着急?
還是說,長孫一族已經猖獗到不怕死的地步了?
張司直拿着那份兒口供一直想不通,然而這就是那些死士們一致的口供。
這其中到底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有什麼秘密?他想不出來。
李世民看完十幾份兒口供,也問出了這個疑問。
張司直很誠懇地搖搖頭,說:“回稟陛下,臣也百思不得解。”
“傳長孫無忌來問話吧。”李世民嘆息一聲,旁邊的內侍立馬着手去辦。李世民又將那些口供翻來覆去地看。
甘露殿裡,安靜極了,只有銅壺刻漏發出極其微弱的聲音,張司直正襟危坐在席上,覺得把自己坐成了一尊雕塑。
不知過了多久,窗影都已移了一些,終於有人來了。不過,來的人不是長孫無忌,而是太子前來彙報宮裡有人給獨孤思南下毒的事。
“啓稟陛下,兒臣徹查了宮裡,經過初步篩查,下毒的事有些眉目了。”太子說。
李世民埋頭看奏摺,頭也不擡地說:“我要實實在在的證據,不要有些眉目就來說。”
“回稟陛下,兒臣本不該前來打擾,不過此事雖是有點眉目,但牽扯很廣,兒臣不得不來稟告。”太子低聲說,還看了看張司直。
“張司直是徹查此案的,他就不用迴避了。”李世民徑直說。
太子便點頭,說:“那兒臣就徑直說了。徹查此案時,發現下毒的人已死了。不過,很多證據他們還來不及處理掉。畢竟獨孤思南是忽然入宮,他們的計劃也是臨時起意,並不周密。於是,兒臣徹查一番,揪出了一名嫌犯。經過審查,她招了。”
“招了?”李世民很是驚訝,不可思議地瞧着這孩子,忽然有些恍惚,他怎麼感覺這孩子還是承乾殿初生的模樣,怎麼忽然就長大了。
“是,招了,說是外面傳來的命令,就是滅了獨孤思南。至於是哪個外面,她的對接線是誰。兒臣查了查,查到了立政殿——,因此前來詢問父皇。”李承乾聲音低了下去,不敢再說。
張司直也是一怔,這立政殿是皇后住所。難道皇后也牽扯在這件事中嗎?
“大膽,那是你母親,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她的爲人,你還要猶豫懷疑?”李世民很是憤怒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