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下午,拿了江承紫的書信與生辰貼後,老夫人一行人就啓程回了祖宅。
因王婆子一家被處理,祖宅那邊又沒有合適人選派來,洛水田莊這邊的春耕也暫且停工。整個田莊空蕩蕩的,只剩了楊王氏、雲珠、江承紫兄妹。當然,老夫人臨走時,還留了護衛下來,說是最近不太平,這田莊這邊也是多事之秋,讓這些護衛在這三天裡保護他們一家的安全。
楊恭仁也因此找藉口留下來,說:“只是護衛留在這邊,他心裡不踏實。”
老夫人-大約也是心裡不踏實,便允許楊恭仁留下。至於她不踏實的原因是不是與楊恭仁相同,就不得而知。
暮色黃昏,老夫人一行人已遠去。楊恭仁命人送來了大米、小米、粟米、白麪等各色糧食以及小塊的鹽和一些調味料。另外,還命人在附近買了雞肉、魚肉,豬肉,還有半隻羊,一些時令的蔬菜。
他命人送來,自己倒沒有來這院落與他們一家打照面。畢竟男女有別,他還得避嫌。
楊王氏看着那些食材,眉目輕蹙,站在廊檐下許久,纔對雲珠說:“你且是收拾收拾,我親自來吧。今晚,請大老爺吃飯。”
雲珠應聲,楊王氏便轉頭對江承紫說:“我瞧你雖非一般閨閣女子,但女子到底以後是要嫁人生子,洗手羹湯,縫縫補補之事,雖不必親力親爲,但還得學一些。”
“是。”江承紫正瞧着那塊泛黃的鹽左看右看,在十來天沒怎麼見過鹽味的日子裡,這些鹽簡直就是久旱的甘霖。大唐的製鹽業不太發達,鹽有時候貴如黃金。許多老百姓基本吃不起鹽。她瞧着那塊兒鹽,想着即將要去的蜀州,似乎有幾個點是產鹽之地,若是加以現代的製鹽技術。那麼,這必定又是一項壯舉。
她兀自想這些,楊王氏說什麼,她也只是隨聲應了。楊王氏見她盯着一塊鹽心不在焉,便嘆息一聲,說:“即便去了蜀州,你卻也莫要灰心喪心,好歹還有楊氏這個身份在,你到底也不會配個鄉野匹夫。”
江承紫這纔回過神來,聽到自家老孃嘆息,便安慰說:“阿孃,你且放心,我的夫婿定然是英武不凡之人。”
楊王氏垂眸,說:“支援你一生安平,不受人欺侮即可,什麼顯達富貴,英武不凡,我便也不奢求。這人間,爭得再多,又如何?誰能知道誰的明日?”
“阿孃所言極是。”她不喜歡看到楊王氏的感傷,所以,她笑嘻嘻地說。
楊王氏伸手撫了撫她肩膀上不知何時飄落的落花,很溫柔地說:“好了,去換衣裳,幫阿孃做晚飯。”
“好叻。”江承紫蹦躂着就去換衣裳。
等她換好衣裳出來,楊王氏也已換上樸素簡單的褲裙,袖子挽得高高的,露了粉白的手臂,正與雲珠再洗刷羊肉。她說是讓江承紫來幫忙,事實上就是讓江承紫來觀摩學習,每做一道菜的步驟,以及一些獨門秘方的細節都告訴她,偶爾讓她幫着拿個器具。
“九姑娘,你且要好好學,若是將來入了世家名門,亦或者鐘鳴鼎食之家,得有能一人操辦祭祀宴席之能。”雲珠說,而後又很得意地補充說,“不是雲珠吹牛,楊氏祖宅那些夫人,可沒人能比得上咱家夫人能幹。”
“雲珠,幹活,莫說那有的沒的。”楊王氏斥責,雲珠只好悄悄對江承紫吐了吐舌頭,繼續去和麪做蒸餅。
江承紫就在一旁打打下手,親自目睹唐朝簡單宴席的誕生。
雞肉用去年儲藏的幹香葉浸泡洗一刻鐘,熱水洗去血水,清水洗乾淨,放到土陶罐里加上一小撮小米用小火慢燉着。至於魚,一條魚用剛抽嫩芽的藿香葉熬湯,藿香葉的香味並不濃,但恰好壓住魚腥味,又有一種甜香在湯裡;另外的幾條魚都被楊王氏用笨重的、捲了口的菜刀片成極薄的薄片,每一片魚肉都晶瑩脆薄,然後,她將生魚肉片排列成層層疊疊的花朵形狀,裝在缺了一個小口的白瓷盤內。瓷盤的邊緣鋪上切得整齊的翠綠細蔥,瓷盤旁邊是一小碟芥末醬汁。
煮了魚湯,切了生魚片,然後豬肉燉了白菜,肥膩的汁液,江承紫竟然不覺得反胃,反而覺得無上美味。大約這就是久不見葷腥,覺得豬油美的感覺。
至於羊肉,據說這是每個有點身份的家庭宴席時,必得的重頭戲。一般來說是一隻,但這院裡也沒幾個人,所以楊恭仁送來的是半隻。在唐朝,對於羊的做法基本上就是架上火烤,熟了就用刀割下,送到客人盤子裡,案几上會有簡單的調味品。
總之,楊王氏忙碌了許久,一直到了深夜,各種菜餚、蒸餅、飯食做好,才命了楊清讓提燈籠去請楊恭仁前來吃飯。
楊恭仁也不推辭,楊清讓只去片刻,他便來了。換了一襲淺灰色寬袍,頭髮束得一絲不苟。他站在廳堂裡時,瞧着那擺在桌上的飯菜許久,眼神定定的,思緒似乎已飄遠。
楊王氏洗手羹湯後,進房間梳妝一番,換了曳地泥金羅裙,披帔在身,盛裝而出,對楊恭仁盈盈一拜,喊了幾聲“請大老爺上坐”,楊恭仁纔算回過神來,很是慌張地在上位落座。
開始吃飯時,楊恭仁喝了那魚湯一口,又瞧着生魚片,嘆息一聲說:“這味道,還是許多年前,在太原嘗過。”
“這魚湯卻是我王家家傳。”楊王氏說得雲淡風輕。
楊恭仁倒是不說話,只是埋頭吃飯。因“食不言寢不語”的訓誡,楊清讓與江承紫作爲晚輩自然不能插話,於是只認真品嚐飯菜。兩個小傢伙都是正長身體時,一年難得能吃到點油水,這會兒更是無暇於別的事。
待一餐飯吃完,楊王氏又邀請楊恭仁前往偏廳吃茶。茶葉是楊王氏的珍藏,平素裡放在她衣櫃下的陶罐裡,密封得嚴嚴實實,絕對捨不得拿出一丁半點來喝。聽雲珠說,這茶葉是楊王氏的陪嫁,十幾年了。
江承紫一聽這年份兒就不敢用茶,何況唐朝並非泡茶,而是煮好茶,放上油鹽醬醋,調配好之後,一人舀上一小碗,跟喝芝麻糊似的喝下去。江承紫前世裡喝茶就是個嘴刁的,劣等的,殺青、烘焙做得不太好的,她都喝不下。
所以,她只說自己吃得飽,便只在一旁坐着看他們吃茶。心裡在暗暗下決心,以後一定要有自己的茶園,自己訓練人親自處理茶葉,在大唐喝上真正的茶。
她端坐在自己的坐席上,兀自思索。那邊廂,自家老孃已打開話匣子,說她雖是閨閣女子,但也知道此去蜀州,路途遙遠,且道路不平。這拖家帶口一家子,女眷婦道人家,加上孩子父親又癡傻,若是沒個人照應,怕這路上有什麼閃失。
“你且放心,老夫人命了周氏夫婦跟隨你們前去。周氏夫婦本就是六弟院裡的管事,裡裡外外的事,最爲妥帖。”楊恭仁回答。
楊王氏略略低頭,說:“我夫君自小就由周氏照看,她到底是妥帖之人。但周氏夫婦年歲大了,這一路勞頓,若是遇見個什麼歹人,怕他們也是無可奈何。”
“這事,方纔商議也沒想到這一層。回頭我便派人將此事報告老夫人,讓她命了楊氏護衛護送你們前往蜀州。”楊恭仁慢吞吞地吃了一口茶,纔給出這個建議。
江承紫這會兒也不琢磨茶的事,心中只對這楊王氏更加佩服。她沒想到楊王氏也預見有人可能對他們動殺心,這番親自洗手羹湯,做了太原王氏特有滋味的宴席,卻是爲了尋一個庇護。
“大伯父,最近淑妃省親,祖宅那邊必定忙得不可開交,老夫人年歲已高,又要操持大事。相比而言,我們這等小事,就沒必要麻煩老夫人,大伯父爲我們做主就是了啊。”江承紫脆生生地說,說完後,還眨着大眼睛瞧着他。
楊恭仁到底多年走南闖北,眼前女童所言,以及方纔楊王氏所求,他又怎麼能覺察不到呢?但老夫人是自己的親孃,又如何能違背呢?
江承紫看他不語,對他的心裡也是猜測拿捏一番,認爲他定然是在斟酌此事,便決心給他加猛料。所以,她又說:“作爲楊氏子孫,我們得以楊氏前途命運爲重。如今正是楊氏艱難之時,楊氏上下更應團結一心。大伯父,你是一家之主,獨具慧眼,能再度讓楊氏走向輝煌之後輩到底是誰,你必定心如明鏡。”
楊恭仁聽她這一番話,分明是說她和楊清讓是能讓楊氏再度輝煌的後輩,希望他這個家主務必用心護得他們一家安平到達晉原縣。
“不知天高地厚,威脅家主。”楊恭仁十分不悅,徑直指出這一句。
江承紫垂眸輕笑,輕聲反問:“難道大伯父,不想看看我與大兄能爲楊氏帶來怎樣的變化麼?” 名門天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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