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揉揉眉心,說:“你還真不客氣啊!”
“不辜負別人的好意,向來是我的優點。”她一本正經,又拿起了一塊春餅狠狠咬了一口,完全沒有一點的淑女形象。
“你呀!”他無可奈何地笑着說,語氣十分寵溺。
“是不是呀?”江承紫不與他閒聊,徑直詢問。
李恪眸光微斂,探究似的看着她,沒有回答,只是問:“你爲何要問義成公主?”
“你外祖母和你小舅舅在突厥。這件事有關你,我便知道。”江承紫嘴裡吃着春餅,話語有些不清楚。
“這件事,有關你,我便你知道”,這一句話讓李恪的心不由得一顫。
雖然早知她在一千年後的時空,對他一個歷史人物無來由的心疼,但這會兒聽到這句話,他還是忍不住內心激盪。
他其實是個薄情之人,一顆心對世事變幻向來古井無波。但面對她,他便沒來由地情緒起伏。
他此刻心裡起起伏伏,便瞧着她。她面目還未長開,但已可見其傾城之姿。她此番神情隨意,只認真對付着春餅。
“至於義成公主,我似乎是聽我父親提過這麼個人,三嫁還是四嫁來着?”她見他端坐在那裡,並未回答,便又問。
“如今算是四嫁。”李恪緩緩回答。
江承紫蹙了蹙眉,將手中的一塊春餅吃完,又喝了一杯水,才嘆息道:“唉,也是個可憐女子。嬌滴滴的姑娘家,入了未開化的蠻人之手,連那道德人倫的風俗都可鄙得很,又有什麼幸福呢!”
“阿紫,你呀,眼皮子淺了點。”李恪說,修長的手指在案几桌面上敲擊。
“啥意思?”江承紫看着籃子裡剩下的幾個春餅,摸了摸爪子,又覺得人家母親千里快遞來的,自己都吃了似乎很不地道吧。所以,她又將爪子收起來,在一旁軟墊上端坐地坐着。
“不是每個和親的女子都是昭君或者蔡文姬,弄得哀哀怨怨,悲悲慼慼。”李恪白了她一眼。這會兒,他真相信這傢伙對歷史沒什麼興趣,不然,就憑她的智慧斷然不會生出這種感嘆。
“難道還有人甘之若飴?”江承紫訝然,隨後立馬想到文成公主與松贊干布,想到那一座布達拉宮,便自言自語說,“也對,也有和親過得很幸福的。”
“你沒明白。”李恪不由得提醒。
“沒明白什麼?”江承紫一臉迷茫。
“義成公主不是你想的那種人。她應該是跟西施是同一類。”李恪提醒。
江承紫先是一愣,隨即就明白了,義成公主不是悲悲慼慼去和親,甚至並不是將和親看作一個女人幸福不幸福的事。她應該是那種將和親看作國家交給自己的重要任務,認爲那是自己的神聖使命。和親,是她的終身事業;以美色與身體和智慧左右突厥局勢,這就是她的神聖使命。
她幸福的定義與普通人是不同的。美色與身體是最好的武器,這活脫脫就是美女特工一枚。
“原來她是這樣的人啊,怪不得李靖要殺她。”江承紫感嘆道。對於這義成公主,她聽父親講過,雖然記得並不是很清楚,但她的結局貌似李靖滅了突厥,親手將之斬殺。
“殺一個和親公主做啥?人家和親夠可憐了。”江承紫當時提出過這樣的疑問。可惜父親還來不及回答,就有學生來訪,江承紫也識趣地離開了。畢竟,她還要去訓練。
前朝的特工間諜,肯定在外族搞七搞八的。就是她所奉命保衛祖國的時候,對於那種在外搞七搞八企圖破壞祖國安定團結的垃圾分子,國家的態度都是非常明確:格殺勿論。
如今,她終於知道,李靖爲何要殺義成公主了。
“李靖啊,據聞與她還是舊識。”李恪緩緩地說。
江承紫一顆八卦之心驟然燃起,壓低聲音問:“呀,他們認識呀?可有什麼不爲人知的糾葛麼?”
李恪看她一臉八卦的興奮樣,笑道:“沒你想的複雜。這義成公主是楊素着手培養的人的楊氏宗室女,而李靖年輕時,心懷天下,有雄心壯志,欲要以一己之力報效天下,曾叩門於楊素司空府。當時的義成公主是楊素的侄女,被楊素養在司空府。因頗有才學,對落魄的李靖很是不屑。”
“那李靖殺她指不定還有私怨呢!改天,我寫幾個假託話本子賣賣錢。”江承紫戲謔地說。
“你呀。”李恪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我說笑而已。放眼看去,除了義父,怕就只有李靖纔是心無私心的將才了。”江承紫語氣間很是敬佩。
大唐初定,許多人就開始各種明裡暗裡的運作,而真正在想着讓唐成爲天下最強的軍事人才,怕只有柴紹與李靖了。而其中,李靖雖年邁,但一門心思就在軍事研究上。這樣具有赤子之心的人,時時刻刻想的都是國家安定,私人的情愫與事情反而不那麼重要。這樣的人,又怎麼會因私怨去斬殺一個女子呢。
除非,是這個女子不得不被斬殺。
當然,如今是貞觀二年,突厥與大唐還沒有交戰,義成公主還好端端地活着。蕭後與楊廣的兒子也在突厥呆着,一同在那邊的還有一批隋朝的心腹死士們。
而如今,這大唐不是自己歷史上認知的大唐了。馬鈴薯紅薯都出現了,還怎麼好意思繼續按照從前的老黃曆去算啊。
所以,江承紫也不敢斷定這一世這義成公主就一定會按照劇本被李靖殺死。
“嗯。李靖其人,確實如此。”李恪也點頭贊同。父親這一脈傳承下的朝臣們,沒人對他一個流着前朝皇室血的庶出三皇子多好,但能公正無私對他的人,柴紹是一個,程咬金是一個,李靖也是一個。
“義成公主若是這樣的人。我想,或者前年突厥來襲怕也有義成公主的功勞吧。”江承紫分析。
義成公主若從小就是高級特工的方式培養的。那麼,顛覆大唐復國,也應該是她的使命。作爲可汗的老婆,美豔的特工,吹吹枕頭風,再加上長安定然還有她的眼線。秦王府與李建成的劍拔弩張,定然也是在她的監視之內。
正是這個原因。突厥纔會在玄武門之變之後,大唐最虛弱的時候,突襲長安。
義成公主真是個不簡單的。
“必然有她的功勞。”李恪很篤定地說。
“若是這般,事情還真棘手。”江承紫蹙了蹙眉。
起初以前不過是家宅裡的雞毛蒜皮的算計。後來,以爲是名門舊貴族們的癡心妄想。如今,看來,事情要複雜得多。
“莫煩,有我呢!”李恪輕聲說。
江承紫略一頓,擡眸瞧着他,心裡說不出的感動。從前,她最想的就是在疲憊撐着的時候,有這麼一個人說“有我呢”。
“有我呢,這世上又有什麼棘手的?”李恪語氣溫和,眉目帶笑。
江承紫上一刻還感動得一顆心柔柔軟軟,滿是女兒家的情愫。卻被他這話逗得“噗嗤”一笑,道:“你還真是隨時都不忘誇自己呢。”
“我有這個實力。”他一本正經地說。
江承紫默然無語,人家還真有這個實力啊。
兩人正在這邊說話,魚叔便帶了人來佈菜。兩人便移步入了臨水的廳堂,開了一扇窗,置兩方案几相對而坐。
這飯才用了一半,舒敏就匆匆來了,也不管李恪在用飯,徑直說:“回稟蜀王,首批僧道已入了楊氏。”
“楊氏什麼反應?”李恪很優雅地吃掉一塊魚肉,才緩緩地問。
“楊氏放出消息,已遍佈各處,說是要爲觀王祈福,同時,楊氏子弟告慰先祖。”舒敏說。
“老夫人呢?”李恪又問。
“據聞身體不適,不宜走動。楊刺史命人不要去打擾老夫人。”舒敏回答。
李恪冷笑,說:“算他識趣。”隨後,他又心情頗好地看着舒敏,問,“舒胖子,要不要一起用膳?”
舒敏一聽這稱呼,神情非常不自然,連忙說:“多謝蜀王好意。屬下,屬下用過了。還有族學那邊的事要盯着,屬下去吩咐人。”
“你真無趣。去吧。”李恪對他輕飄飄地招了招手。
舒敏轉身就要走,李恪又吩咐他去讓錦雲前來。舒敏離開後,錦雲很快就來。
江承紫也不多言,認真吃飯。對於美食,她從不辜負。
李恪也不迴避江承紫,徑直吩咐:“老夫人那裡有什麼動靜?”
“老夫人被楊刺史軟禁。還將那院落落了鎖。這些日子,老夫人一直很焦急。”錦雲的語氣並沒有任何起伏。她向來是一個合格的影衛,盡忠職守是本分。
“你讓你的人務必提高警惕。老夫人年輕時,可是巾幗不讓鬚眉,身手很是了得,那一方院落——”李恪眸光一凝,才繼續說,“那一方院落怎麼能關得住她。”
錦雲得了命令,正要退下。江承紫忽然問:“對各房的監視,怕也不能放鬆。有時候,我們認定賊人只有一個時,說不定賊人就不止一個。”
這個女子如此聰敏,如此合自己的心意!
李恪不由得看看江承紫,脣角露出一抹淡笑。但即便是這樣的淡笑,他心裡已是滿心明媚的歡喜。
這個女子,他這樣喜歡。
江承紫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便垂了眸,一臉的滾燙。而她那一垂眸,長睫毛便覆蓋下去,微微顫抖。李恪覺得那長睫毛齊刷刷地從他心尖上刷過,他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好在錦雲平靜地應了一聲好,說屬下定當竭力,他纔算鎮定下來。
“阿紫,等這件事結束,我們回長安吧!”他忽然迫不及待想讓母親見到她。
他記得上一世,自己雖然疏遠她。但她卻常常去陪伴母親,母親爲人清冷,但極其喜歡她。好幾次,母親旁敲側擊地說,“即便他們做的事噁心,但阿芝是無辜的,如今阿芝是你的妻,你也莫要太過冷落。”
後來,她意外身亡,母親則是大病了一場。
“好。”她小聲回答,心裡還是亂亂的,依舊低着頭,很是淑女地吃着煙筍炒肉。
他輕笑,低頭喝了一口小米酒。那邊廂,舒敏卻是幾個縱身就跑到窗下,隔了窗戶,急切地喊了一聲:“蜀王,九姑娘,穹蒼來消息了,出事了。”
江承紫唰地站起身來,一顆心像是打鞦韆似的,懸得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