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暖陽靜靜灑滿整個餐廳,古典大方的餐桌上已經擺滿了一碟碟小而精緻的早點菜餚。一身深灰色西裝的男人,靜靜坐在餐桌主位前的實木高椅上,看着每日財經報紙。陽光剪影,落地窗外的池水,都是無聲的襯托,襯得他修長挺拔的身軀,即使靜坐,也是挺拔如畫。
只是藏在報紙後面濃黑的眉眼,永遠沉靜而不失鋒芒。
甘宛才下樓,站在離餐廳入口一米遠的轉角,就看到了那個男人好看的剪影。腦子一怔楞,整個人就像被點了穴一樣停住腳步,下脣微咬着,雙手略帶不安地垂放在小腹前,十隻嫩如蔥白的手指膠在一起,輕微扭動起來。
他怎麼會在這裡?
他不是還要在美國那邊呆多幾天的嗎?
這個一定是她的幻覺!是她還在自已的夢中!
她在心裡面安慰着自已。
眼睛還看着那個挺拔的男子,甘宛雙腳卻像有了自已的意識一樣,“嗖”地一聲轉過來,沒命似地往樓上逃去。
途中,正好碰着陳嫂,差點把陳嫂手上的牛奶都碰灑了。
“哎哎呀……甘小姐,這麼匆忙跑去哪裡?早餐做好了,你不用嗎?”
陳嫂一手穩住牛奶,一手扶着險些摔倒的甘宛。
“陳嫂,你幫我打電話向公司請假吧。就說我…嗯…就說我感冒了,請一天假吧。”
甘宛小聲且快速地丟下這句話後,頭也不回地,直往樓上的房間衝去。
“站住。”
低醇冷冽的男性嗓音突兀地在她身後響起。
甘宛背脊一下子僵直起來,腳下也不敢再移動半分,她苦着臉,眼珠朝陳嫂那邊看去,斜着眼可憐兮兮地望着陳嫂:“陳嫂,救我。”
如果她知道他今天就會回來了,那她說什麼昨晚都不會回來這裡睡的。
陳嫂愛莫能助地朝她聳聳雙肩,語中帶笑:“甘小姐,我可救不了你。”
聽着沉穩熟悉的腳步聲,一步步接近自已,甘宛閉着眼睛,雙手不由自主地捂着自已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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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宛第一次被商懷諍責罰是在她十一歲那年。
被商懷諍帶回來了一年,甘宛原本又瘦又幹的身子,在商家好吃好養地待了一年後,日漸豐腴紅潤起來。
膽子也從初初來商家時的畏縮害怕稍稍變大了一丁點那麼多。
這天下午,甘宛吃完陳嫂端給她的茶點後,終於敢獨自一人走出自已在商家的房間了。
雖然只有十一歲,但甘宛從小到大在別人那裡受到的白眼與欺負已讓她在小小的年紀裡就學會了看人眼色,學會了要想生活得好一點就要乖乖聽話,別擅自去碰不屬於自已的東西。
例如,商家的東西。
她來這裡的第一天就看出了,除了帶她回來的商懷諍,商家歡迎她的大概就只剩下一直服侍商懷諍的陳嫂了。
商家大宅就建在T市最豪華奢侈的苑帝別墅區裡,佔地幾百平方畝,是苑帝裡最大的別墅,分爲三幢,中間的主宅住着商懷諍的父母,右側的別墅住着商懷諍叔叔一家人。商懷諍年齡雖小,但已經獨自一人住在左側的那幢別墅。
甘宛的房間距離商懷諍房間只隔了一個書房。
一年來她也很少見到他,十一歲的她纔讀五年級,雖然商懷諍一年前就幫她轉到了T市的貴族小學,而商懷諍就讀的初中卻不是與她同一個學校,兩人有時甚至一個星期才見一兩次面。
不是他忙,就是她膽怯,除了上學時會踏出房間,其餘在商家的時間,甘宛都是能躲則躲,關在自已的小房間裡。
儘管兩人沒見過多少面,商懷諍在僅有見到她的那幾次裡,表情又是冷冰冰的,甘宛卻已經覺得無比知足了。
比起以前一直在親戚家的捱餓受訓,她覺得現在的自已簡直是來到了天堂。
她心裡很感激商懷諍,所以,在昨晚問過陳嫂後,甘宛準備用自已的方式來表達一下對他的謝意。
比如——趁着今天週末,幫他把別墅後面的花園修剪一下花草。
雖然有點可笑,但卻是她苦思了幾天幾夜纔想出來有能力做到的事。
別墅裡有工人打掃,煮飯陳嫂也全包了,她正愁找不到可以做的事。碰巧前幾天放學回來時見到他一向美麗整潔的花園裡花草長勢雜亂起來,問了陳嫂後才知道,原來商家的園丁辭職了,新的園丁要下個月纔來上任,花園那邊已有幾天沒人打理了。
當下,甘宛就在自已心裡定下主意——就幫他打理一下花草好了。
拿着修剪花草的工具,甘宛悄悄貓着身子躲過了正在樓上房間裡打掃的陳嫂後,略帶興奮地向後面的花園走去。
三月的陽光還不是很毒辣,甘宛只隨便戴了頂鴨舌帽,決定先從最長最雜的那一叢薔薇開始修建。
薔薇枝葉上有許多小刺,甘宛小心翼翼地用戴着手套的小手撥開一叢叢的枝葉,再用剪刀細心地去剪掉裡面長亂的雜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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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怎麼辦?花花不肯下來!”
小甘宛正低頭專心修剪着雜草,忽然一把稚嫩的孩童軟音伴着淺淺的哭聲傳進了她的耳朵。
她愣了一下,摸摸蹲得有點痠痛的膝蓋,伸長脖子往四周看了看。
離她五十米的前方,高大的檀香樹下面,正站着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子,高仰着頭,大眼巴巴地盯着檀香樹上面。
甘宛看了一下,又把自己的身子縮回了花叢裡。
閒事莫管。
這是她從小就學會的一句話。
“柔柔,別哭!二哥上去幫你捉它下來!”
另一把嘹亮些的童音,小甘宛從花叢間的縫隙看過去,一個小男孩拍拍自已的胸膛後,蹬掉腳上的鞋子,兩隻小胖手抱着比他的身子還要粗的樹幹,雙腳使力往上蹬,想要爬上去。
“二哥加油!加油!”
小女孩站在一邊不停地拍着手掌爲自已的哥哥加油。
小男孩聽着更加的來勁了,兩條小腿也蹬得越發歡快。
“噗嗤……”
小甘宛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努力爬了半天,都只是在原地踏步,特別是那胖胖的身子,抱着樹幹的樣子像極了她以前看過的小浣熊,越看越有喜感。
“誰在那邊?”
小男孩聽見笑聲,停止動作,倏地一下子轉過身子,朝甘宛這邊看過來。
糟了!
甘宛忙雙手掩着自已的嘴巴,要被發現了!
她連忙把身子再伏低點,更深地藏進花叢裡。
她不怕被發現在這裡除草,是怕遇着商家其他人會爲商懷諍惹來麻煩。
如果讓商懷諍覺得她是麻煩,以後都不要她了那該怎麼辦!?
“哈!我們看見你了!你是誰,快出來!”
兩把稚嫩的童聲一齊在她後面響起,甘宛暗暗吸一口氣,知道躲不過了,只好伸手拍掉頭上的雜草,才慢騰騰地從花叢裡站起來。
“二哥,是一個姐姐哦!”小女孩指着她。
“嗯,”小男孩歪着腦袋看着甘宛,兩隻圓碌碌的大眼睛忽眨忽眨的,像是在想着什麼。
“啊!我記起了!媽咪之前說過大哥從外面帶回來了一個小乞巧,難道就是你!?”
小甘宛撇撇嘴角,無言地點了點頭。
三人默默互相看了一會兒。
“姐姐,”小女孩倏然走上來拉着甘宛的右手,輕輕搖了搖:“我的花花爬在樹上面不肯下來了,你可不可以去幫我捉它下來?二哥都不會爬樹!”
小男孩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已圓圓的腦袋:“那是因爲我還小,等以後我長大了就可以去幫你捉下來了!”
“等你長大花花都在上面餓死了!”小女孩衝自已的二哥大叫,然後擡起大眼睛,可憐兮兮地望着甘宛:“姐姐,你去幫我捉下來嘛!”
“姐姐,你就去幫她一下吧。不然我要忍受她一天的哭鼻子了!”小男孩也加入來勸說,拉起她另一邊手。
甘宛低頭看着一左一右站在自已身邊的兩個小天使,第一次體會到沒有人嘲笑的幸福感。
即使他們知道她就是他們媽咪口中的小乞巧,小孩子純真的心靈還是無私地接受了她。
“嗯!”
衝着這份來之不易的感動,小甘宛重重地點了點頭。
“就是那裡!就是那裡!姐姐,你看,花花就在上面。”
這個時候,陽光還是挺花眼的,小甘宛半眯着眼睛,順着小女孩的手指,努力找出躲藏在樹上的一隻貓?或是一隻狗?
“是那個?”終於看清楚花花的面目後,甘宛滿臉不敢置信地低頭重複確認一遍。
“嗯!”兩個人一起看着她點頭。
甘宛額頭上立即滑下三道黑線。
究竟有誰可以告訴她,爲什麼名字叫花花的,允許小孩子養的寵物,不是一隻貓?或者一隻狗?而是——一條美洲巨蜥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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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清冽好聽的聲音從樹下倏地傳到甘宛的耳朵裡。
心裡一個激靈,她差點從好不容易纔爬上來的樹幹掉了下去。
趕緊伸手圈抱住身下的樹幹,甘宛纔敢伸出一點脖子,往樹下面望去。
站在下面的,赫然就是已經有一個星期沒見着的商懷諍。
燦爛的日光,透過茂密的枝葉照射下來,流動的白光打在身穿白襯衣的少年身上,看着溫暖又清澈,墨黑的發頂還隱隱有一圈流光在閃動。
這一幕,看進小甘宛眼裡,覺得真是好看極了。以致她多年後,每當有人問起,她什麼時候愛上商懷諍時,腦海裡首先浮現的都是現在的場景。
他頎長挺直的背脊正背對着樹上的她,甘宛趴在樹幹上,俯視着他墨黑的發頂,目光再過一點,就見到了他羽睫般的長睫毛,再往下,就都讓他的睫毛遮掩住,什麼也看不見了。
“哥哥,姐姐正在上面幫我們捉花花下來。”商懷柔拉着哥哥的手,指着樹上甘宛的位置。
“嗯?”商懷諍的目光順着她的小手,緩緩地看上去。
等到趴在樹上那個乾瘦的身影映入眼裡後,商懷諍眸光一沉,語氣嚴厲起來:“你在上面做什麼?下來!”
“呃…”甘宛穩住自已的身子,看着下面容顏清俊絕倫的商懷諍,小心翼翼地回答他:“捉花花下來給柔柔啊。”
“下來!”
“可是……”小甘宛看看他,又看看離自已還剩下半米距離的巨蜥蜴,有點弄不明白他的怒氣從何而來:“可是,我還未把花花捉下來啊。”
“下來!”商懷諍站在樹下,微仰着頭,盯着她抱着樹幹細細的胳膊:“我不會再說第四次的了。”
好吧,甘宛摸摸自已的鼻子,順着樹幹“哧溜”一聲就滑了下來。
誰知,還未等到她站穩自已的身子,商懷諍兩手一拉,已經把她拉到自已面前,右手照着她的屁股毫不留情地拍了下來:“叫你爬樹!叫你爬樹!”
“啊!不要!”他下手的力道很大,小甘宛只覺得自己的屁股火辣辣地疼了起來,扯開嗓子就哭:“嗚嗚……爲什麼要打我?!”
旁邊站着的商懷遠、商懷柔兩兄妹,看着哥哥的怒火,聽着甘宛姐姐的哭喊聲,也嚇得跟着大哭起來。
“不許哭!”
商懷諍大眼一瞪,那兩兄妹立即停止哭聲,鼻子一抽一噎的,圓圓的大眼害怕地盯着以前從來沒有打過人的哥哥。
“還有你!”商懷諍又照着甘宛的屁股打了一下:“知道錯了嗎?”
小甘宛覺得自已真是委屈死了!
明明就是她好心爬樹幫他的妹妹去捉蜥蜴,怎麼就變成錯了?!還要被他打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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