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遊樂場耽擱了時間，又和小寶玩了好一會兒，甘宛回去時已經七點多了，屋子裡靜悄悄的，她以爲商懷諍在樓上，經過飯廳時卻嚇了一跳他坐在那裡，正靜靜等她。
陳嫂看見她回來，臉上的笑容瞬間放得大大的，連忙向身後打了個手勢，下人們立刻上菜開飯。
甘宛看着他如畫一樣的背影默了默，才小步小步地踱到他對面的空位置坐下。
他不說話，她也不敢說話……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
“青菜海蔘湯。”這時，陳嫂端來漂亮的湯盅，放在她手邊，笑眯眯的說，“孕婦吃海蔘對孩子皮膚好。”
甘宛手中筷子一住，默默無言。
陳嫂她知道了?那商家那邊的人是不是也都知道了?他不是不會讓其他人知道這件事的嗎?畢竟開始想着是不要的。
商懷諍擡眼，冷冷說了句：“明天起你放假。”
“謝謝少爺，我想回老家很久了。”陳嫂好像從來就沒有一點拿人薪水的自覺。
她說這話的時候，還向甘宛遞過去一個興奮安撫的眼色，甘宛脣角動動，突然就覺得陳嫂其實也是挺有本事的一個人。
她現在是完全無懼她家少爺的冷言冷語了。
商懷諍黑了臉，及時又加了一句：“一週時間。”
陳嫂恭敬點頭，“是。”
轉身退下的時候，臉上則是一副怎麼還是不開除我呢？的惋惜表情。
他們說話時甘宛默默喝了兩口湯，然後飯廳就安靜下來了，陳嫂帶着所有人退了下去，商懷諍在她對面慢慢用着餐。
他很平常，並沒有問，甘宛卻覺得似乎應該解釋一下：“今天醫院的儀器壞了，所以……”
大話才說了一半，又覺實在幼稚，那是他名下的私人醫院，怎麼可能瞞得了他呢？
低垂的腦袋越低，甘宛輕聲的補充一句。
“我明天去。你放心。”
“我有什麼好不放心的？”他低頭慢慢喝着湯，平靜的說，“你下得了狠心，儘管去。”
甘宛扒着飯，怔了怔，想不到他說出“狠心”這兩個字，不爭氣的掉下眼淚來，滴落到飯碗裡，然後消失不見。
商懷諍放下碗筷，靜靜看着她，太過安靜的夜晚，對面流淚吃飯的她，使得他心頭前所未有的悶，像有什麼終於按耐不住，終於破土而出。
“賴醫生，如果我不要甘宛想起那件事，就讓她一輩子都這樣生活呢?”
下午，商懷諍不動聲色地見了賴醫生，開口第一句就是這句話。
賴醫生一愣，隨即機警地醒悟過來:“商先生，你突然這樣說，難道是甘小姐她……”
“嗯。”
商懷諍點頭，面無表情:“她有孩子了。”
“啥?”
賴醫生還沒有來得及表達她的驚訝，剛端茶水進書房的陳嫂就已經驚喜地叫出來:“少爺是真的嗎?少夫人真的有孩子了?”
商懷諍暗蹙眉:“嗯。”
“那太好了!”
陳嫂喜得雙手合十地在書房裡轉圈，“太好了!我盼這個盼了多少年，現在少夫人終於有寶寶了!不行，我要快點去告訴夫人!”
夫人肯定比她還要高興!
“陳嫂!”
商懷諍不說話，反倒是賴醫生急忙開口叫停她:“你先別急着說出去，等商先生做出決定再說。”
“有什麼好等的!”
陳嫂皺起眉，第一次在商懷諍面前表現出不恭敬:“少爺難道你還想不要這個孩子?”
要真是這樣，她一定會叫夫人打他的!即使他是少爺也不能這樣做!
“商先生不是不要，”賴醫生解釋:“是恐怕現在還不能要，甘小姐的身體狀況現在不是懷孩子的最佳時機。”
“不是最佳時機?什麼意思?”
陳嫂瞪大眼睛詫異地看她:“懷上就懷上了!還需要時機嗎?”
她聽不懂賴醫生話裡是什麼意思。
“你先出去吧，”商懷諍淡道:“我有分寸的。”
陳嫂關上門，其實她沒有走開，仍然貼着門邊偷聽裡面的談話。
少夫人懷了孩子，她都還沒有來得及高興，少爺就想不要?
“賴醫生，繼續剛纔的話題。”
商懷諍黑眸若有似無地一眼虛掩的門，手指輕叩兩下桌面:“我不用她去記起以前的事，她現在的生活就挺好。”
雖然有時候她依然會從無緣無故的噩夢裡驚醒，依然會突然陷入極壞的情緒裡面，但比起她將要去面對的錐心之痛，他就覺得或許她可以這樣一輩子。
有時候，忘記是最好的抉擇。
“你決定要這樣做嗎?”
賴醫生眼裡顯出些許的不贊同，站在醫生的角度來說，明知道那個人有問題，卻選擇躲避，不去治療，她有醫生的職業道德;
但是站在女人的角度來說，她也明白不要孩子，對一個母親來說是多麼疼痛的決定。
無論選擇哪個，都是艱難的一步。
賴醫生突然就有點明白商懷諍眼裡的掙扎了。
他作爲甘宛的男人，作爲孩子的父親，手掌兩邊都是肉，恐怕現在沒有人比他更辛苦、承受着更大的壓力。
甘小姐知道嗎?她或許心裡正埋怨着商先生的不近人情吧，連自已的親生骨肉都忍心不要。
卻不知道，他的冷血殘忍的背後，最終只是爲了護她周全。
“我知道了。”
賴醫生輕聲嘆一口氣，神情轉爲妥協:“就照商先生你的意思去做吧。”
他既然下了這個決定，那就表示他已經想好了一切的後果。
門外偷聽的陳嫂聽到兩人對話結束，一顆懸起來的心終於落地，她雙手合十，嘴裡念念自語的:幸好少爺還是要孩子的。
不過轉念一想，她不由得又有點擔心起來。
剛纔看他們說少夫人身體狀況不好，究竟是哪裡不好?
眼前這個一面無聲掉淚一面還假裝專心扒飯的女人，就是他一生的逆鱗。
看她仍在繼續無聲掉淚，商懷諍忍無可忍，他起身抽走她手裡的筷子。
“你鬧夠了沒有？”他恨聲問。
甘宛手裡沒有了筷子，空握成拳，擡頭臉上淚痕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