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回到李家開始,她無數次躲在被窩裡哭泣,可是總是小小聲地啜泣,有時候連聲音都不敢出,只能咬着被子默默地顫動着肩膀。可是這一回算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哭得更是天崩地裂海枯石爛,不知情還要以爲是發生了什麼驚天的事情。李勳卓從來都沒安慰過兒女,綰華懂事,錦華討巧,斯陌機靈,而韶華更是從小都不在身邊。
僅有的一次還是當初他把韶華送去普安的時候,那小身影追着馬車,一路哭一路跑。這一幕在李勳卓腦海裡永遠揮散不去,所以聽到韶華哭得這麼淒涼,他雖然有些手足無措,有些煩躁,倒也沒走開。
只是綰華看得有些目瞪口呆,她可從來沒敢在李勳卓面前這麼放肆過,就韶華這鼻涕眼淚一把都往李勳卓身上蹭的勁。她忍不住懷疑,剛剛淩氏是打斷她的腿,還是抽了她的筋。李勳卓沒來之前她連吭聲都沒有,現在倒是哭得驚天動地,這聲淚齊下的效果絕對要比蘇氏那梨花帶淚要強大得多。
“怎麼,還疼嗎?”李勳卓聽到韶華哭得這麼悲慘,心都軟了下來,溫柔地問。
聽父親溫柔到能擠出水來的口氣,綰華忍不住有些吃味,恨不得此刻捱打受傷的人是自己。
韶華一個勁地搖頭,好不容易止住了哭聲,一聽他這麼溫柔的詢問,眼淚又吧嗒往下掉。其實她沒那麼疼的,只是沒想到李勳卓會特意過來看望她,雖說他們只是一對假父女,可是對於這具身體來說,確實血緣至親。李勳卓一進門那匆忙緊張的表情也不是作假,韶華感受得出李勳卓的擔憂,心中的委屈立刻如同崩堤的洪水,在父親面前潰不成行,看得綰華都眼睛紅紅的。
“好了好了,不疼就別哭了,把眼睛哭壞了怎麼辦。”李勳卓已經盡力了,臉上顯得很是無奈。
勸了好半天,韶華才平靜下來,李勳卓讓她回牀上躺着,又給她蓋了被子。看着她手上觸目驚心的傷痕,臉上頓起怒意,韶華急忙道,“爹爹別擔心,我不疼了,真的不疼了。”
“哼!自己的女兒都下得了手。”李勳卓一回來就看到淩氏一張臭臉,問了幾句,只見她沒好聲搭理,也懶得過問。正準備去浣思苑時,卻聽到丫鬟們的談話,誇張地把韶華的傷勢擴大了十幾倍,說得血肉模糊。心中一驚,立刻就趕了過來。
“不是的,阿孃沒錯,是我不乖。”韶華一邊說,身子還一邊顫抖着。
李勳卓被她的模樣逗笑了,“你也知道你自己不乖。”
初荷默默地遞來熱毛巾,李勳卓要接手,卻綰華搶了先。韶華不敢被這麼伺候着,急忙接過來,自己擦臉,嘴裡小聲抱怨:“可是,爹爹,我真不喜歡安慶侯府的郎君。”
“你不喜歡也不該惹你阿孃生氣。”李勳卓嘆了口氣,淩氏的脾氣他心裡清楚,只要氣頭上忍一忍,其實她並不會糾纏太久。想必是韶華太過固執,故意在她氣頭上找茬。
“我沒有!”韶華抗議。
“你還敢說,阿孃不生氣纔不會打人,從小到大,我還是頭一回看阿孃這麼生氣。”綰華不給面子地拆臺。
“我又做錯事,幹嘛要去道歉!”淚水纔乾,已經有力氣開始抱怨,“我就跟阿孃說,如果不是我喜歡的人,我不要嫁,難道這有什麼不對嗎!”
綰華半眯着眼,正要教訓她,耳邊響起李勳卓感慨地一句:“你這性子啊,就跟我一個樣。”
韶華姐妹皆是一愣,面面相覷。
李勳卓撫摸着韶華的腦袋,繼續說:“我以前也是在你阿孃氣頭上和她爭吵,每次都鬧得不愉快,就是不肯讓步。原想把你送到外祖父那裡,學多點你外祖父的脾性,沒想到還是像了我。”從模樣上來說,韶華和錦華都隨了母親,而綰華是長女,所以兩者都有,斯陌還跟李勳卓有些相似。
只是這性子,與他最最相然的,竟然是韶華。
“爹爹,你別寵着她,否則她的尾巴都要翹天上去了。”綰華有些吃味。
“你連這個也要和妹妹爭啊。”李勳卓見韶華小人得志地衝着綰華扮鬼臉,綰華回瞪一眼又無可奈何。忍不住心情大悅,呵呵地笑出聲,“好了,你們沒事就好,乖乖睡一覺,明日起來還是去跟你阿孃道歉。”
韶華點點頭,她知道自己是太沖動了些,可是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嫁出去。擡起頭,看着李勳卓寵溺的眼神,小心翼翼地問:“爹爹,我可不可以不要去安慶侯府?”
李勳卓不知道爲何韶華這麼執着,於是道:“怎麼,你怕你阿孃把你嫁出去?你今年都十四了,你姐姐十四那年也都準備要相看了。”提到綰華,她只低了低頭,別開臉,沒有接話。“還是說你相中了哪家郎君?”
“爹爹,我要說我相中嚴愷之,可不可以?”韶華猛地擡頭,用晶亮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李勳卓。
忽然,被韶華這麼閃亮的眼神嚇了一跳,李勳卓愣住了。
好半晌纔回過神,看着韶華的表情從期待,到失落,眼中的神情讓他覺得十分熟悉。
“你相中興勇伯府的郎君?”李勳卓有些不確定,重複了一遍。
韶華忙不迭點頭,一張小臉寫着堅定和認真。李勳卓在她明亮的瞳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他眉頭微蹙,沉默得連綰華都捏一把汗,“好好休息,別想太多,這事以後再說。”
綰華沒由來鬆了一口氣,韶華雖有失落,心情卻異常明朗。雖然沒有同意,但至少沒有反對,以後的話就是還有周寰的餘地。這個想法讓韶華覺得這一次挨罰十分有意義。
一夜甜夢,早早醒來的韶華,看到誰都笑臉相迎,讓幼菡有些吃驚。
因爲手掌受傷,什麼事都做不了,韶華才真正體會一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初荷她們也樂意效勞,平日給韶華多穿一件,她全當耳邊風。現在雙手不能動,只好乖乖讓她們服侍,只是她們沒想到,韶華受傷的只是手。不等初荷拿來披風,她高舉着紮成豬蹄的手,一溜煙跑得比兔子都快。
臨在熹園門口遇到了崔媽媽,看着她一雙手扎得圓鼓鼓,頓時眼眶就紅了。
韶華嚇得連忙喊停,仔細詢問了屋內的情況,崔媽媽說李勳卓把韶華的傷勢誇大了許多,聽得淩氏又是擔心又是難過,可是拉不下臉。正打算讓崔媽媽帶着藥過去看望韶華,沒想到她這麼早就跑來了。
一聽李勳卓在屋裡,韶華立刻鼓足了勇氣,低着頭,小碎步走了進去。進屋才發現發現三姐弟竟意外地整齊到場,她偷偷張望了一眼,不見李勳卓出現,卻聽到淩氏一聲冷哼。
韶華急忙上前,給淩氏請安,“阿孃萬福。”
淩氏看都不看她一眼,韶華低着頭,又喊了一句,淩氏還是不吭聲。綰華在旁瞧着擔心,錦華也不知這母女在賣什麼藥,只有斯陌開口,“阿孃,五姐姐和您說話呢。”
淩氏瞪了兒子一眼,難得今日他特意留下來陪自己用飯,也不好發飆。“吃你的飯,吃完趕緊上學去。”
斯陌點點頭,招手對韶華說道:“五姐姐,你也過來吃飯吧,我還以爲你不來呢。”
韶華走了一步,看淩氏瞪一眼,目光落到她雙手的紗布上,又轉開頭。綰華一個勁示意她趕緊道歉,韶華只好扁了扁嘴,裝得十分委屈,“阿孃,女兒知錯了,我是來跟您賠罪的。”
聽得韶華主動認錯,淩氏的表情纔好一些,故意涼涼地問:“你錯在哪?”
“我不該惹阿孃生氣!”口氣很是認真。
“嗯?”淩氏顯然很不滿意。
“我不該頂嘴,不該耍脾氣。”口氣依舊很有誠意。
“然後呢?”淩氏似乎不打算這麼輕易放過韶華。
韶華一愣,然後什麼,她不就是和淩氏頂了幾句,然後就被打了。難道她錯在不會服軟,錯在捱打不哭害淩氏一怒之下,打得更重嗎?綰華見她呆呆的模樣,立刻解圍,“你啊,阿孃是氣你對自己這麼不在乎,這麼滾燙的茶水,你去接幹嘛。杯子摔了就摔了,大不了買個新的,把自己燙傷了,還讓阿孃擔心,你這不是犯渾嘛。”
韶華驚訝地嘴巴都合不攏,昨日她不是因爲和淩氏頂罪才被打嗎,怎麼這紅腫變成燙傷了。看綰華努力給她使眼色,韶華只好低了低頭,一肚子困惑。錦華一臉恍然大悟,但也疑惑重重,這雙手紮成這樣子,是燙傷引起的嗎?
斯陌顯然是綰華搬來的救兵,他聽到綰華開腔,立刻就幫口:“阿孃,您就原諒五姐姐吧,她也是出自好意。您瞧她受傷已經怪可憐了,剛剛阿孃不是還擔心着。”
“母親,您就原諒五姐姐吧。”綰華姐弟都開腔了,錦華自然也開口。
淩氏賺足了面子,只好點頭道:“吃了沒有,坐下吧。”
不管如何,知道淩氏不會再拿安慶侯府的事說項,韶華還是很開心。立刻點點頭,走過去,可是發現自己根本沒法吃東西。淩氏嘆了口氣,只好親手喂韶華吃飯,看得其他三人都瞪直眼。
“你們都這麼早過來了?”李勳卓故意姍姍來遲,看着圍了一桌和諧的妻兒,滿意點了點頭。
“爹爹,你今日氣得可真晚。”錦華抱怨一句。
“怎麼,我錯過什麼好事了嗎?”李勳卓問道。
“阿孃原諒五姐姐了。”斯陌言簡意賅地概括。
李勳卓一臉恍然大悟,然後嚴肅地看着韶華,“五娘你也年紀不小了,做事得知分寸,別再毛毛躁躁,讓你阿孃擔心了。”韶華乖巧地點點頭,心裡卻忍不住偷笑,看來他們都是暗中串通好了來幫她,否則淩氏哪有這麼快就消氣的道理。
這麼想着,心裡頓時無比愉快。
只是錦華看着他們有說有笑,心裡有些落寞,到底只有自己是庶出的,就像是外人一般。李勳卓對韶華的寵愛明顯已經在她之上,又聽說滿京城的人都開始在打聽韶華消息,心中落差更大了。
“你若無事,等一下去煦園看看大嫂。”李勳卓這句話是對淩氏說的,看他們的眼睛都望過來,李勳卓道:“昨日春闈放榜了,四郎名落孫山。”
雖說斯晏考不上對他們來說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忍不住還是爲他感到惋惜。
“大嫂怎麼了?”淩氏疑惑道。
“據說哭了一夜,我也不知具體情況,你過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