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弘方體貼周到的安排,原本可以到驛館休息,不過知道韶華是瞞着家裡出來的,鳳仙建議直接去附近的城鎮找旅店下腳。一則可以住得舒服一點,三人是各懷目的地出城,都走得匆忙,許多事情都準備不夠充分。情況早不是他們開始以爲的那樣,既然確定了目標,那就要好好計劃一下路線,省得像無頭蒼蠅一樣亂闖。二則韶華知道自己身帶如此重要的信物,除了防李家的人,還要防其他知情者。
韶華和鳳仙討論了一番後,一致認爲之所以會把事情弄得如此神秘,自然是爲了麻痹某些人的耳目。嚴愷之沒有去海亭而出現在涼城的事,早晚會被人發現,屆時京裡那些人自然按耐不住。若是讓他們知道皇帝不但沒有懲罰嚴愷之,反而把虎符交給嚴愷之,讓他執掌軍隊,必然會有人在半路埋伏,搶奪虎符。雖不知皇帝要嚴愷之做什麼事,但可以猜得出,一定是和京裡意見相反的,纔會弄得如此隱秘。
一旦李家派人出來找韶華,京裡那些人就不可避免會嗅着味道找來,而官驛上什麼人都有,到時只怕避免不了京中耳目。既然弘方已經給他們出乎意料的開頭,韶華決定偏不走他安排的路,越多人知道她的行蹤,虎符就越危險。
韶華的目標是找到嚴愷之,而衛篪的任務是把韶華平安送到涼城,交給福林,鳳仙只要跟着衛篪就好。於是,他們在平遙決定換個行裝,連帶馬車也一併賣掉。
一路上,鳳仙和韶華爲他們扮演的身份而爭論不休,鳳仙建議他們假裝去涼城投奔親戚的三兄妹,韶華立刻就否決了,一臉鄙視地看着他,“咱們三人三個模樣,你怎麼瞧出三兄妹的?”
“表兄妹或者堂兄妹也行,要不師兄妹總可以吧。”鳳仙不覺得兄妹相稱有什麼不妥,正好還能佔韶華便宜。
“那更奇怪好嗎,一家落魄就算了,還能三家都落魄,各自留下三個人,任誰都會覺得有貓膩。”韶華對鳳仙的建議堅決搖頭,看他瞪圓了眼睛,故意笑道:“你要想扮作女兒身,不如跟衛三扮夫妻,我給你們當丫鬟好了。”
“不行!”衛篪在車外聽到談話,立刻開聲。
“爲什麼不行?”鳳仙打開車門,望着衛篪的背影問道。其實他倒是不介意扮成女兒身,反正以前唱戲時經常化妝,倒也習慣了。
衛篪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夫人身份尊貴,怎麼可以當丫鬟。”而且鳳仙的女裝扮相要比男裝更爲驚豔,這一路上只怕躲避了追兵,卻引來了登徒子。
鳳仙毫不顧忌形象地翻了個白眼,“既然是要瞞天過海,自然得委屈一些,要想過得舒服,還不如不出京,安安心心在家裡等着不就好了。”鳳仙的話頗得韶華同意,她也不反對裝丫鬟,橫豎就是換一身衣服,又不是非要讓她做牛做馬。可是衛篪固執地搖頭,氣得鳳仙嚷道:“好好好,還讓給她當夫人,我們給她當奴才行了吧。”
“不行。”衛篪還是搖頭,這下子連韶華都不解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說說怎麼辦纔好?”鳳仙扶額,顯得一臉暴躁,衛篪還是搖頭,半天說了一句,“讓我想想再說。”
鳳仙一氣之下,索性不和衛篪說話,就連到了平遙,他也擺着一張臭臉不願與他開口。衛篪定下了兩間上房,又幫韶華把東西搬到房間後,才駕着馬車去集市換掉。
韶華則跟着鳳仙在房間裡等着,雖然和鳳仙不算太熟,但以她對鳳仙的瞭解,除了愛財,簡直就是一朵臭美自戀的水仙花。能惹他跳腳的不外乎是敲詐他的銀子,或者吐槽他長得不好看,據他所言,京城任何一個梨園弟子的容貌都不足與他相提並論。韶華心想要是讓他見過攸寧,不知道會不會鬱悶死。
“你和衛三是怎麼回事?”韶華歸置了弘方留給她的東西,除了銀子和點心,其他衣物全部讓衛篪帶去賣掉。雖然衣裳並不華麗,但是造料讓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端倪,她不想冒這個險。相對於只帶着一把刀防身和一袋乾糧的衛篪,韶華覺得她和鳳仙還是有許多共通話題的,至少他們都一致地選擇帶上銀票,而且都是藏在衣服隔離層。當不小心說開的時候,兩人極有默契地相視一笑,頗有惺惺相惜的感覺。
鳳仙趴在桌子上玩弄着茶杯,心情顯得有些失落,對於韶華的話也愛理不理,“沒什麼。”
韶華坐到他對面,看着他一臉賭氣的樣子,狐疑地訕笑道:“沒什麼你一副被負心漢拋棄的樣子。”腦子轉了一下,她笑容略收,好奇地看着鳳仙,“你幹嘛纏着衛三,他訛你店裡的東西了,還是欠了你什麼債?”
鳳仙一翻白眼,儘管如此,一張臉蛋還是顯得很漂亮,“什麼叫我被拋棄,我又不是小娘子。”
韶華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可你比小娘子還委屈,要不是知道你是男的,還以爲是衛篪對你始亂終棄,你癡心一片追夫千里。”鳳仙聽着韶華的話,一臉誇張表情指着自己的鼻子,韶華很用力地點頭,“沒錯,說的就是你。”
“你害眼疾了吧?哪隻眼睛看到我委屈了,我哪裡不委屈,不對,我哪裡委屈了。”鳳仙被韶華的話鬧得有些語無倫次,韶華還不死心地點點兩個眼角,笑眯眯地說道:“兩隻都看到。”鳳仙半句話被噎着,說不上來,可是心頭一想,自己確實也有夠委屈的。衛篪如今避着他就跟比蛇蠍一樣,有多遠就閃多遠,好像看一眼就會懷孕似的。
“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要是誤會的話,我可以幫你說說話。”韶華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他一臉泄氣的樣子,仗義氣地說道。
鳳仙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眼神猶豫地轉了幾圈,然後嘆氣:“真的也沒什麼,我都不知道他怎麼了,他向來都去我那裡喝酒過夜,來去都和自個兒家裡似的。衛家的人找上門幾次,他都沒在意,後來不知怎麼的,忽然就跟見到鬼似的,看到我就逃,連個說法都沒有。”
韶華想了一下,皺眉道:“你該不會喝醉酒說了什麼嚇到他吧。”
鳳仙氣鼓鼓地看着她,“我能說什麼嚇到他。”
韶華壞笑了一下,“比如以身相許?”
韶華只是一句玩笑話,鳳仙倒是愣了一下,隨後立刻恢復原本風流慵懶的模樣,不屑地說了一句,“你以爲老子身價那麼便宜嗎,隨便就能以身相許?”韶華聽到從鳳仙吐出老子一詞,差點就笑噴,打量着他一臉俊俏模樣,有些想象不出他跟軍隊士兵一樣粗口。鳳仙毫不在意地揚起臉,“我鳳仙做人是有原則的,既然有恩於我,我自然就要報恩,他這要我以身相許,我就許啊。”
“咳咳咳,你當真的?”韶華這回真被嗆到了,滿臉漲得通紅,被鳳仙丟了個不屑的眼神。“他救我一條命,我給他做牛做馬也不爲過吧。”韶華這才知道自己會錯意,臉上盡是尷尬,幸好剛剛嗆得臉紅,鳳仙並未發覺。
只聽鳳仙幽幽地嘆了口氣,“師傅死了,師兄弟也都不知哪裡去,當初若不是他捨身救我出來,又給了我銀子讓我安身,或許我早不在這個人世間了。師傅打小教過我,受人點滴之恩應以涌泉相報,他不願回家相看,我就替他瞞下行蹤,他滿腹失意愴然,我就陪他喝酒聊天。我拿他當至親看待,爲他死都行,誰知道他不知上哪聽說了什麼閒話,見了我就逃,連個說法都不給。”
當初若不是衛篪出手相救,他根本不可能活到現在,雖然店鋪的事主要還是宋煜幫忙。可在鳳仙心裡,他這條命就是衛篪的。
韶華也聽說過鳳仙和衛篪的事,明白鳳仙想要報恩的心,也就不再開他玩笑。“或許,衛三隻是不希望你報恩,他不是這種要求回報的人。你就沒想過成親生子嗎?”若不是藩二郎的出現,韶華一直都覺得衛三會是更適合綰華的丈夫人選。
只見鳳仙苦笑了一下,臉上表情十分憂傷,“我這身子早就廢了,哪敢耽誤人家好娘子。”
宋琰是個瘋狂浪蕩的公子哥,當初瞧中他的美色,被其他人紈絝子弟起鬨,連他是男兒身都不顧,不但將他師傅打傷致死,連帶好幾個師兄弟都被捉走。後來有人報官卻沒人敢出面,而和他一起捉去的人,死的死,瘋的瘋,他想要逃卻被捉了回來,宋煜甚至還親自出手廢了他的命根。這件事差點沒把他給逼瘋,除了身上的痛,心中的傷才更難痊癒。
鳳仙之所以對嚴愷之那麼尊敬,也是因爲他明知道事情經過,仍以平常心待他,甚至爲他尋了不少大夫和各種名貴藥材。
韶華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神傷落魄的鳳仙,總覺得在他光鮮亮麗的外表下遍佈着不爲人知的傷痛。看他精緻美豔的側臉,纖長的睫毛卷翹濃密,皮膚白嫩透紅,竟讓女子都要遜色幾分。韶華忽然明白衛篪的立場,就連她看到這樣的臉都要感嘆一聲,更何況衛篪。哪怕明知對方是男兒身,心中只怕都會有幾分悸動,這怎麼讓他能安心無視。
韶華鼓勵道:“放心吧,找個時間說開就好了,大家都是男人,有什麼事不好說。”
鳳仙擡頭看了她一眼,噗嗤一笑,竟把韶華看呆了,“你這口氣說得好像我纔是娘子,你纔是郎君。”一直聽宋煜說過韶華是個奇特風趣的人,這回看來還真不假。
韶華本想調侃他一句,沒想到衛篪臉色驚慌地跑進來,給他們一人一個包袱,口氣嚴肅地說:“趕緊去換衣服,我們得馬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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