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愷之剛到平洲不久,好不容易查到一些蛛絲馬跡,結果弘弋兩個字“速回”讓他頓下了腳步。以他和弘弋相交這麼多年,除了當初弘弋得知他要去劫世子妃的迎親隊伍時,曾如此嚴厲而急促地命令他,其他時候弘弋從不過問。只要事情交代給他,弘弋幾乎是放手回去睡懶覺,坐等嚴愷之的消息。
可是這一回,明明是弘弋自己鄭重其事地把事情交給他,而且看着十萬火急的樣子。現在他事情未了,也不給任何理由就讓他回去,莫不是宮中有變。
一想到韶華和嚴夫人都在深宮裡,嚴愷之心裡一陣撲通狂跳,甚是不安。
想要留下來繼續追查也再提不起心思,嚴愷之只好無奈放棄,跟着暗衛一路馬不停蹄,疾馳回京。回京進宮,幾乎沒有停過腳步,可是卻在御書房前被連清攔了下來。
“侯爺,請留步。”
連清早早就在書房門口候着,他心裡清楚,自從方有信來了以後,弘弋的心情就沒有一天是好的。再加上韶華的下落依舊不明,整個皇宮都翻了個底朝天,人倒是沒找到,可是發現了不少後宮的手腳。有扎人詛咒的,有紅杏出牆的,有假孕養胎的,總之弘弋算是見識了後宮的生活百態,真是豐富多彩。
瑜嬪的事連帶了不少宮妃下水,其中自然也少不了賀宛如,儘管賀宛如撇得乾淨,讓弘弋挑不到刺。可是作爲母儀天下的皇后,後宮鬧騰成這樣,她最少也犯了不察之罪。弘弋內心的怒火一時找不到宣泄,頭一個拿賀宛如開刀,狠狠面斥了她一頓,說她不夠資格母儀天下。
這可把賀宛如說得面如死灰,慘白如霜,她雖貴爲皇后,可這後宮還有個比她更大的太后,況且還是她姑母,後宮諸事她幾乎都沒什麼機會插手,結果卻替了她挨弘弋這麼一頓羞辱。
若不是宮女攔着,她連死了心都有。但是這種情況下,賀太后是不會出面的,因爲被她弄丟的韶華至今還沒找到,她纔不會傻的出來招惹弘弋的怒火。
儘管後宮一時無主,卻也沒人出來吱聲,平靜得差點讓人出來高呼天下太平。
“有什麼事?”嚴愷之一身風塵僕僕,眉梢都帶着倦意,看着連清也是一臉疲憊,頓時凝重起來。
連清小心打量着書房,壓低聲音給嚴愷之打聲提醒:“奴才不敢想瞞,等一下侯爺進去見萬歲爺,無論如何都不要和他頂嘴,萬歲爺正在氣頭上,就怪那個方有信,萬歲爺他……”
嚴愷之正聚精會神地聽着連清的話,結果,弘弋的聲音冷不丁在背後響起:“連清,是愷之回來了嗎?”
連清不敢再說了,只能拼命給嚴愷之使眼色,身子卻已經邁開步子朝書房走進去回話。
“是的,萬歲爺,興勇侯就在門口求見。”連清進屋,看到弘弋仍低頭批閱奏摺,桌上的湯卻已經涼透,都沒動過。
“叫他進來吧。”弘弋連頭都不擡,連清嘆了口氣,把湯盅端了出去,側身讓嚴愷之進去。
雖然沒聽明白連清讓他注意的是什麼,不過等他踏入書房開始,弘弋連正眼都沒瞧過他,氣氛凝重得有些讓人不安。他走過去給弘弋行禮,弘弋嗯了一聲,一句話都不說。嚴愷之心裡不覺有些納悶,無端端地把他喊回來,卻不搭理他,這算什麼意思。
等了許久,弘弋依舊不理他,嚴愷之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開口:“二爺這麼急找我回來,是出了什麼狀況嗎?”
弘弋終於還是停下來,擡起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深邃凌厲的眼神好像要把他吃掉似的。
頭一次看到弘弋這樣的表情,嚴愷之心裡咯噔一跳,這是他從沒見過的弘弋,看上去那麼的陌生,而且遙遠。哪怕是先帝駕崩,遺詔傳位,甚至是登基大典,跟着羣臣伏到在弘弋腳下時,也未曾有過現在的疏離。弘弋的眼神望過來,卻又好像看穿了他,無形的壓力讓人窒息。
饒是嚴愷之對弘弋的熟悉,也被他的眼神給震懾住了。他眉頭蹙了起來,額間立起了峰褶,心漸漸地沉下來,迎起眼眸,回望着弘弋,眼神不由得跟着嚴肅。
空氣似乎都要凝結成冰,書房裡安靜地抗議聽見風帶沙粒捎過地面的聲音。
弘弋平靜地開口,好似剛剛一切全沒發生一樣。“平洲的事查出結果了嗎?”
弘弋的話像是敲破了密封的結界,讓嚴愷之跟着暗暗鬆了口氣。
既然話題已經挑破,嚴愷之便就他這幾天在平洲的所見所聞和弘弋彙報一遍。果然是查到有人圈地動土,地點和弘弋之前給他看的那些紅線圈的地方大致相同,但沒有進到裡面去,並不清楚具體在建些什麼。
“但是,讓我不解的是,徐家似乎對賀家這麼大動靜不聞不問。”提到正事,嚴愷之也有些起勁。按理說,賀家是在徐家原本讓出來的地方動土,而且位置都極靠近徐家的宅地,一不小心就容易動到徐家的地。徐家雖然讓出不少地,可並非代表徐家就是個好說話的人。
但是,從承德樓的提議和上奏,幾乎都是賀家人在一手包辦,徐家都是靜觀不語。若不是早已利益均分,就是徐家對賀家的動向瞭如指掌,假裝不知情。但是無論怎麼看,徐家都是利益方,賀家又怎麼會這麼傻,盡做些對別人有利的事。
嚴愷之像是一隻嗅到腥的貓,整個眼睛都亮了起來,“二爺,要不要我繼續查下去?”他可以肯定,徐賀兩家之間必有陰謀,而且這陰謀恐怕和徐家讓地有關,說不定還能牽出一串秘密來。
可是嚴愷之並不知道,他對陰謀的興奮讓弘弋感到莫名的不安。
“你可知靳昭成封城練兵?”弘弋問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事。
嚴愷之想了一下,點點頭,雖然他對陵京的態度有些曖昧,畢竟是他父親慘死的地方。但靳昭成封城練兵不算是什麼大事,聽說多羅王病危,如今多羅大王子仍舊在外流竄,若是有心人趁機鬧事,殃及池魚也不無可能。雖然定西侯不在川北,可他的威名,他的部署依舊令多羅人聞風喪膽。
而靳昭成再有領兵能力到底沒有真正和多羅人實打過,所以在多羅人心裡,最具恐嚇性的是辛茂山,最難對付的則是嚴素。
“我確有聽說,不過多羅如今內亂,練兵以待急時用,這有什麼問題嗎?”嚴愷之小心謹慎地回答。
弘弋忽然一笑,“你確定只是應急?”弘弋把書桌上的一本奏摺丟給嚴愷之,用力地嘆了口氣,“愷之,我知道你心急,但你真的不要逼我。”
嚴愷之被弘弋說得莫名其妙,一翻奏摺,快速掃了一遍後,心中大驚,立刻肅立反問:“二爺是相信奏摺所言?”他終於明白連清剛剛話中有話,也明白弘弋那一番打量背後的意義上,想到自己爲弘弋出生入死這麼多年,居然被他懷疑,滿腔怒火燒得他差點失去理智。
弘弋被反問得有些不爽,“我知道你不會背叛我,但是你不能這麼逼我。”
其實就在方有信遞奏摺的時候,他都氣得連殺了方有信的心都有。嚴愷之與他之間的感情,甚至嚴愷之的爲人,被人這麼質疑,弘弋心裡是惱火的。可是方有信的彈劾從未有過虛言,正因爲他從不畏高官權貴,敢挑天下人之大忌諱,才那麼受先帝喜歡。
任何一個君王對臣子再信任,始終還是怕萬一,特別是有理有據的執意。這幾日他彷彿捉摸方有信的奏摺,企圖尋找其中端倪,可是樁樁件件都是他所熟知,按方有信的話來說,嚴愷之與靳昭成串通一氣,撩撥了徐賀兩家的矛盾,又趁多羅內亂,有意指使蘭芝下嫁新王,意圖挾制威脅京城。
對於蘭芝的事,弘弋並不抱看法,嚴愷之對妹妹的疼愛是有目共睹。可是弘弋卻讓蘭芝和親,在外人看來,這足以讓嚴愷之對弘弋產生了恨意。
“二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嚴愷之口氣沉重,顯得很憤怒。
“靳昭成私返京城,潛入興勇侯府,隨後回陵京都封城練兵。而此同時,平洲事起突然,難道不是你授意的?”弘弋深吸一口氣,無視他的怒火,“我答應過你,會還你父親一個公道,但不是讓你把賀家鬥垮,你莫不是想逼死她?”在弘弋看來,如若方有信所奏之事全部屬實,那只有一個可能,嚴愷之已經忍不下去了。
嚴愷之讓弘弋的問話說得有些提氣,“我要說我沒見過靳昭成,不知二爺信不信。”
“你沒見過他?”弘弋這就疑惑了。
嚴愷之冷笑了一下,亮聲說道:“我的爲人如何,二爺心裡清楚,若我想逼死她,我也不會等到今日。舉刀不過血濺三尺,又何必賠了夫人又折兵。”嚴愷之的用詞甚重,連弘弋都被他驚了一下,他完全確信嚴愷之是說得出就做得到的人。
一想到嚴愷之真的發起瘋,弘弋連忙沉住氣,皺眉自語道:“方有信不是那種胡說八道的人。”
嚴愷之已經氣得不知說什麼好,“二爺心裡若是信他,又何必來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