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該慶幸周圍並沒有人經過,看着那身影猶猶豫豫地在路口徘徊,她立刻喝了一聲:“七娘,你要去哪裡?”
錦華打了個激靈,嚇得全身僵硬,韶華急忙快步走上來,擋住她的去路。
“我、我沒有,就是到處走走。”錦華沒想到這麼快就被韶華髮現,只好左右四顧。
韶華也沒戳破她的謊言,只是緊緊盯着她閃爍的眼神,沉聲道:“這裡不比宮外,到處都會撞見貴人,跟我回去。等會兒皇貴妃娘娘要召見咱們,三姐姐已經在等我們了。”
她並不是要來刁難錦華,只是不希望她招惹事端,本來進宮就不是她所願,要是扯出沒必要的風頭。韶華沒忘記剛剛宋芸的眼神,活像是要等她露出尾巴一樣,此刻恨不得皇貴妃忽然下個懿旨,讓她們可以早早回去。
錦華側身躲開韶華的手,支吾道:“等一下我就回去,我看看風景先。”
韶華的腳步一頓,擡起頭,與錦華只有一步之遙,四目相對,錦華眼睛裡只有緊張和慌亂。韶華冷笑了一聲,“你不覺得你說反了嗎?蓮花池不在這邊,你有什麼好看的。”
錦華的眼神一直往右邊瞄去,腳下的步子也變了方向。“我、我又不一定要看荷花……”忽然,一隻手臂橫在她身前,錦華不悅地朝韶華看去。
韶華這回不再客氣讓步,聲音愈發威嚴起來:“七娘,你要記住你的身份,別做出讓爹爹難堪,讓祖父爲難的事,否則拖累的不知是你自己。”
兩個侍內官從拱門走進來,錦華臉上顯出失望的神色,見自己的計劃被韶華打亂,她也一肚子火。“五姐姐說的是什麼話,我做錯什麼了嗎?我規規矩矩,從未做過讓父親爲難,讓祖父難堪的事,就連大門都沒踏出幾次,誰拖累你了。反倒是五姐姐,倒是把鄉下的規矩都帶到府裡來了,你以爲你不說別人就不知道嗎?”
果然還是姨娘說得對,她要爬上去,不但得把韶華扯下來,還得自己懂得爭取。她原以爲只要她努力表現就算爭取了,可是韶華在,她永遠都被壓着。錦華看着韶華的眼神極爲不善,只要韶華在京裡失了臉面,李家就會把她重新送回普安,橫豎她在普安也是受衆人寵愛的。可是錦華卻不同,如果韶華不在,綰華出門,剩下她一個,不管是不是庶出,李家都不會虧着她。到時候再有李勳卓對她們母女的寵愛,她的好日子纔算開始。
錦華心中正細細打着小算盤,不料韶華連連冷笑。
聽錦華的口氣,對她的行蹤倒是瞭如指掌,一個連大門都沒踏出幾次的人,怎麼知道她做了不規矩的事。
“那二哥哥大喜之日,家裡高朋滿座,你卻在碧梧軒彈了一天的《廣寒引》,你想說你不是故意的,只是在練習?”韶華沒有中她的圈套,反過來拿另一件事來追問她。
《廣寒引》是前朝末年流傳於民間的宮怨曲,表面上是寫嫦娥在蟾宮桂殿中孤苦清寒的生活,以及懷念故鄉,思念丈夫,追憶過往的意思。實則是樂者以嫦娥自擬,表達自己獨守空閨,渴望能有良人將她帶走。曲子甚爲哀婉悽美,一度流傳到開國年間,有人編撰幾句詞,在河岸邊清唱,路人聞之便知道此處有待嫁娘子,可取之。
端明皇后也甚愛此曲,有人還說,當初端明皇后就是唱過此曲,討得聖上歡心,遂遣人將她聘進門。
不管小道野史如何,端明皇后喜歡此曲這點沒錯。只是端明皇后過身後,此曲就沒再宮中響起,只有遙遠的南邊,間或有人唱起。別人對《廣寒引》或許不熟,可是弘文卻是從小聽大的,自端明皇后過身,他還是頭一回聽到,一下子便聽癡了。
且不說《廣寒引》和端明皇后有什麼關係,在兄長的大喜日子,竟然偷偷在彈這近似求歡的曲子,簡直就是打李家的臉面。
“那五姐姐想做什麼?”錦華佯做鎮定。
“沒什麼,和我回去,我就當什麼都沒看到。”韶華揚了揚嘴角,看她臉色突變。
“不要!”錦華堅決地搖頭,她好不容易有機會進宮,又好不容易知道今日兩位皇子會來。蘇氏說過,她若一味地等淩氏安排,結果只會讓她失望。機會是自己爭取的,她一定要過得比綰華和韶華她們更風光才行。
聽着外頭一陣腳步聲,還有年輕男子洪亮的談笑聲,錦華臉上一喜。
“七娘!”韶華頓時火大,看她轉身就跑,說時遲那時快,韶華身形一閃,跨步上前擋住錦華的路。一手擒住她的右臂,一手彎曲成虎鉗,竟扣住她的脖子。等她回過神,看到錦華瞬間蒼白的臉,韶華連忙鬆開她的脖子,但是卻收緊力道,擒着她的手臂不放。
“你、你你瘋了,你想殺我?”錦華好一會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就在看到韶華身影的那一瞬間,忽然感覺喉頭一窒,她差點以爲自己要死掉了。
韶華也沒想到,自己的身手忽然變得這麼利落,就好像回到當年她在馬背上的那段日子。趁錦華還沒穩住心神,韶華厲聲威脅:“你才瘋了。我警告,如果你斗膽在宮裡惹事,我絕對不會客氣。我想爹爹心裡也是明白的,他犯不着爲了你一個庶出的,毀了整個李家。”
可是,在錦華眼裡,韶華已經徹底成爲一個恐怖的代名詞。她無法想象韶華剛剛是怎麼瞬間移動到自己面前,而且還手段兇狠毒辣,她不由得吞了吞口水,說話的聲音都顫抖了。“你你這個女魔頭,你是怪物……我要和爹爹說,你想殺我。”
韶華懶得和她解釋,拖着她就往回走。“隨你怎麼說,但你現在必須跟我回去。”
“我不要。”錦華此時已經嚇壞了,急忙大喊。
聽到那腳步聲越來越近,錦華卻幾乎失去理智,她一怒,揚手掃了她一巴掌。立刻將她拖到一旁的大樹下,躲過了路過的人。
隨着“啪!”地一聲清響,錦華只覺得耳朵有些轟隆,眼神恍惚了幾下,忽然映入韶華的臉。她嚇得險些連氣都喘不過來,“李錦華,你要想拉上整個李家的話,我現在就可以毀了你的臉,你儘管試試。”
錦華空着一隻手捂着被打疼的臉,別說哭,連表情都沒有,呆呆地任由韶華拉着往回走。此刻她完全相信,韶華說得每一句話,生怕她真的發起瘋來,毀了她這張臉。
而此同時,弘弋弘方和嚴愷之早已在觀蓮亭中,與皇貴妃和柔婉愉快地聊起來。
在青國,娘子及笄時,須得宗內兄長親自送禮,以及娘子出嫁,兄嫂添妝,已是流傳百年的傳統。爲的是往後娘子出門,到了夫家以後,可以不受夫家的人看輕。雖然柔婉身爲皇長女,根本不擔心出嫁會被夫家人欺負,可禮節還是要做的。
弘文因被皇帝派遣出去,所以讓弘方替他轉交賀禮。本就是天之驕女,如今被衆人捧得如同入凡天女一般,柔婉今日的心情特別的好。皇貴妃對今日的筓禮儀式也感到很滿意,她就是要讓天下人知道,柔婉公主是青國最尊貴的娘子,也是皇帝最寵愛的女兒。
“你啊,被這些哥哥們寵壞了,還不趕緊謝過哥哥們。”看着柔婉孩子氣地跟她炫耀兄長送的賀禮,皇貴妃輕笑道。
柔婉聞言,立刻起身,鄭重地向兩位兄長行禮,“柔婉謝過二哥哥,弘方哥哥。”又對嚴愷之眨了眨眼,笑嘻嘻地道:“謝過愷之哥哥。”
嚴愷之一臉嚴肅地側身避開,並報以回禮,“公主禮重了。”雖然蘭芝和柔婉關係很好,可在這種皇家聚會中,嚴愷之還是很剋制謹慎自己的身份。只是嚴愷之小心翼翼地賠禮,卻被柔婉調侃了一番,嚴愷之抿脣無奈。
弘弋不着痕跡地轉移了注意力,“母妃,還不開席嗎?”
皇貴妃笑道:“瞧我都忘了,爲了等你們,剛剛和這些娘子們閒聊呢。對了,李閣老府上三位娘子還沒到嘛?”側目看了看身邊的女官,女官立刻躬身出去詢問。
沒一會,女官回來彙報:“回皇貴妃娘娘的話,李三娘在亭外等候,另外兩位沒找到。”
皇貴妃臉上有些不悅,“怎麼回事,芙蓉閣纔多大,怎麼會兩個人都沒找到。去,趕緊把人找出來,可以開席了。”亭中一衆婦人們也都面面相覷,覺得李家娘子太過無禮,居然讓皇貴妃等。
“是。”女官領命而去。
氣氛瞬間凝重下來,嚴愷之瞥了亭外一眼,看着一衆少女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笑說,心裡有些不安。收回眼神,正好和弘方對上,想到弘方竟然使詐拐騙韶華,不禁替韶華擔心,等一會兒她要怎麼面對。
弘方對嚴愷之挑釁的眼神感到有趣,他使莫言送了禮物去李家,不出所料都被退了回來。於是他讓莫言在李家門口守着,若是興勇伯府的人前去,就跟着上前,說是興勇伯府送的。莫言還好奇,爲何這個時候還要冒興勇伯府的名聲,而且世子又憑什麼斷定嚴愷之也會送東西。
“愷之,要不你去找找。”弘弋打破了僵局。
皇貴妃輕斥:“胡鬧!愷之如今也是一名大將,你怎麼還能這麼胡來。”
嚴愷之站了出來:“娘娘,不妨事,我去幫忙找找,不能耽誤宴席。”
皇貴妃搖了搖頭,“這也不可以……”話還沒說完,女官就進來報:“皇貴妃娘娘,李家三位娘子都到了。”這時,滿亭的目光都朝外頭望去,十分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娘子,還得讓人這麼大費周章。只有三王妃不爲所動,目光低垂,臉上笑意淡淡。
皇貴妃的眼神在弘方和三王妃臉上掃了一下,又看了看其他人,然後道:“把她們先叫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