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跟着九茵從花廳出來,沿着九曲迴廊,隔湖可望橫跨在湖中間一座橋樓,金色琉璃瓦頂和硃紅色殿柱在日光中閃閃奪目。春水綠波,楊柳垂岸,芳草萋芊,清風旖旎。平靜的湖面被風推開波浪,蕩起層層漣漪,綠水金鱗,晃動了滿眼春色。九茵一言不發地在前方領路,韶華跟在後面,被四周的景色所吸引,也未出聲,只靜靜跟隨。
湖泊很大,目極對岸的綠影,也只能隱約看到青色重重。拾階而上,踏上橋樓,舉目四望,大半個王府美景淨收眼底,更是讓人忍不住感慨這王府這大,遠非想象。
不等她感慨,九茵的身影已經悄然而下,韶華回過頭,看到她站在橋樓下看着自己,只好急忙跟上。沿着鋪滿鵝卵石的引道,九茵依舊一聲不吭,只顧着腳下的步子,似乎有些匆忙急切。韶華有些疑惑,這說九茵要帶她遊覽王府,可是步子也略快了些,而且走了這麼久都一言不發,好似在趕事。
彎過了兩座園子,湖泊早已不見,被引成一道小渠,蜿蜒綿長。
“你就是李五娘?”忽然一個聲音從背後響起,韶華愣了一下,看到九茵眼底有些驚慌,戰戰兢兢地朝她的方向行了大禮。韶華尚未回頭,只聽那個清冷的聲音說道:“下去吧。”然後,九茵直起身,對韶華歉意地看了一眼,低頭匆匆離去。
“等一下九娘子。”韶華走了幾步,九茵的聲音早已閃進一道拱門,失去了蹤跡。
那一刻,韶華的心情頓時陰鬱沉重起來,她也曾被燕綏這般偷偷地帶去見其琛,險些陷她於危險之中。如今再次被人拐帶,而且還是在王府,這人生地不熟,若真出什麼事,恐怕辛子萱也趕救不及。這麼想着,韶華心裡立刻升起一股無名火,轉過身,看着身後的人。
這一眼倒是讓她驚豔了。眼前的男子面若秋月,色如春花,秋波桃韻,渾然天成,眼角細長斜挑,脣色細膩如緋,顏色倒比女子還要好看。一身錦繡綠紋的黃色長衫,將他渾身貴氣更是襯托得淋漓盡致。只不過,遠觀他溫潤如玉,近看覺傲睨自若,特別是那雙眼眸,似笑非笑,令人有些不爽。
“世子爺萬福金安。”韶華暗自將牙磨得咯咯響,臉上卻僵着一臉恬淡,恭敬地朝他行禮。
弘方微滯,心裡有些意外,“你如何認得我?以前見過?”
“猜的。”韶華直言不諱。
九茵是王府娘子,即便是庶出,身份也非等閒人可比。這一路走來,途遇不少丫鬟小廝,個個都退避屈身,可見九茵在王府裡的地位不算低。可是她卻對來人如此驚慌恭敬,而且看來是特意把她帶過來的,能讓九茵這麼做的人,其實不多。在看到弘方那一雙和三王妃無二樣的眼睛後,韶華立刻猜到眼前人的身份。
如果當初她沒有那麼任性衝動,眼前人應該就是她的夫君了,只不過現在覺得有些可笑。
“還挺聰明的。”弘方對韶華的反應挺滿意,負手而立,提步上前,繞着韶華打量了一圈。“模樣也端正。”
韶華頓時覺得心中怒火熊熊燃燒,這母子到底在玩什麼花樣,一個把她當成梨園弟子吆喝彈琴,一個對她輕佻浪語毫不客氣。就算對方是王妃世子,也太不把人放在眼裡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想想她是誰家娘子。
弘方無視她臉色瞬間轉成不悅,繞有興致地看着韶華一臉明眸皓齒,朝氣蓬髮。他對她這個人只聞其名,不見其人。早在莫言對他提起,韶華身手敏捷,不像是尋常的深閨娘子時,他便來了興致。再見她對處理嚴愷之一事時,心思縝密謹慎,甚至知道讓宋煜出面,這更讓弘方覺得這個小娘子頗有生趣。間或聽聞她的種種事蹟,弘方是好奇,怎麼李家這般書香門第卻養了如此有趣的娘子。
他與弘文弘弋乃叔伯兄弟,雖身在天家,但也有少許手足情誼。偶爾聽到弘弋拿韶華的事來調侃嚴愷之,並且聽其口氣,似乎對韶華還頗有好感,弘方不禁有些氣悶凝重。後來莫言才道,自韶華一曲成名後,興勇伯夫人曾以琵琶相贈,有心人便傳道興勇伯夫人有意爲嚴愷之取韶華爲妻。
嘴上不說,弘方心裡還是有些不悅,好不容易纔遇到一個有趣的娘子,竟然被人捷足先登。於是,他使安慶侯府上門相看,故意傳道宋大夫人有意爲宋琰取韶華。他心裡清楚,韶華若是心儀嚴愷之,定然不會輕易答應。若是李家應下這親事,橫豎以安慶侯府和三王府的關係,讓他們解除婚約倒也不是難事。結果韶華的舉動讓弘方頓時樂了,他萬沒想到,韶華竟然出此奇招。他可從來沒見過哪個娘子敢這麼拿自己的相貌開玩笑,真不知要說韶華憨傻,還是說她精明。
不過,他倒是樂意幫韶華宣傳宣傳,正好打消一些人的念頭,省得他多心。哪知最後卻讓宋芸給攪了局,氣得他將宋芸的名字從候選世子妃名單中除去。
不料這名單被流出王府,竟流到安慶侯府,這對宋大夫人一家來說無疑是火上澆油。
先頭已有綰華放棄衛篪,後來韶華又鬧花臉,落了宋琰難堪。雖說上李家相看,是託了三王府的意思,可面子卻是安慶侯府的。如今原該屬於宋芸的名額,卻被韶華頂了去,宋大夫人自然怒不可遏。母女二人心心念念都把韶華連同李家跟怨上了,宋琰卻不然,他惱的是弘方把他當猴戲一樣耍,一氣之下就在酒席之間落了弘方難堪。
初一見到弘方,韶華或有驚訝,或有心虛,到底本該被她稱作夫君的人,如今卻以這般微妙的氣氛下相遇。可是,等了許久,弘方只是笑而不語,愈見她臉色不虞,他似乎笑意愈甚。頓時對他的愧疚感全部消失,冷了聲音道:“世子爺若是看完,那我先走了。”幸好她方纔走來都還算認真地打量風景,依稀記得回去的路。
她福了福身,側身經過弘方身邊時,聽他口氣不悅地說:“我同意你走了嗎?”
韶華也不服氣,立刻反駁:“那你不也沒經我同意就讓人把我帶來了。”
見韶華反脣相譏,弘方一挑眉,讚賞道:“還是個有脾氣的,不錯。”韶華對他的稱讚不屑一顧,提步就走,卻聽弘方打趣地說:“你可知是誰贓栽陷害你父親入獄的。”
韶華身子一僵,定住了腳步,弘方以爲她已上鉤,顯得有些得意,正要開口。聽到韶華揹着他一字一句說得清晰:“聖上已結查明此事,父親也早歸家養身,此事已結,不勞世子爺掛心。”
弘方側着身子,看着她窈窕的背影,表情沉了下來。雙手負於背後,慢慢地踱步過去,擋在她跟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一臉怒容,嘴角不覺又揚了起來。“難道你就不好奇爲何嚴愷之沒有出手幫忙嗎,他早知道幕後黑手是誰,也是有能力幫你父親出獄,可惜他沒有,白白辜負了你了好意。”
“世子爺這番話是何用意?”韶華雙眼迸出精光,板着一張小臉,義正言辭說道:“我父親做事光明磊落問心無愧,雖遭人陷害,但聖上也已還他清白。況且我李家與興勇伯府並未深交,他有沒有出手幫忙都情理之中。”
她確實託蘭芝,請嚴愷之出手幫忙查過此事,可是依着李家和興勇伯府的關係,若真是牽扯到幕後更大的主子,從而威脅到興勇伯府,她並不認爲嚴愷之有義務幫她。雖然這麼想讓她覺得有些難過,可如果因此會讓嚴愷之收到傷害,她寧願不讓他知道。畢竟,在這件事上李勳卓是受牽連的,皇帝既然派方有信去查案,也是保證不會讓人加害到他。
弘方見韶華口口聲聲都有偏袒嚴愷之的意思,心裡有些不爽。忍不住酸酸地諷刺一句:“你倒是護着他,我還以爲他把燕子山的賊匪都掃蕩了,是因爲你。原來只是嚴將軍的義舉,不愧是二皇子的得力助手,聖上跟前的紅人。”
韶華不解弘方口中濃濃的酸味從何而來,她再次給弘方拜了禮,便匆匆離開。“我不明白世子爺在說什麼,我得回去了。”
看着她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弘方沒再阻止她,只是頗有深意地挑了挑眉,轉身回自己的院子。
“世子爺。”莫言抱拳。
“怎麼樣了?”弘方衝他點點頭。
“方家那把火併不是安慶侯府的人放的,更不是呂國公府,那日無月,路上都照不到人影,誰都沒看到兇手。另外,我查過那些打更的更夫,聽說有個喬九臨時家裡出了事,所以沒上夜。缺了人手,所以那一帶也沒人過去打更,火什麼時候燒起來也不清楚。不過在我看來,這人並不是故意要殺害方有信的。”莫言據實以報。
弘方聞言,不禁皺起眉頭,“怎麼說?”
莫言道:“那門都打開過,顯然是發現人去樓空,才縱的火。說不定只是想銷燬什麼痕跡。”
弘方理不清頭緒,揮手道:“罷了,你再去查查,最近都有些什麼可疑的人進出京城。”
“是。”莫言領命,忽然問了一句:“世子爺,方纔那個是李五娘?”看她那一臉凶神惡煞,活像別人欠了她給付身家似的,他生怕被認出,只得低着頭避開了。
提到韶華,弘方的表情才軟下來,興奮地說道:“沒錯,模樣倒算不上多麼精緻,不過性子倒是有趣。”
莫言忽然想到一件事:“王妃要是知道您讓九娘子你把她引到這裡來,怕是不大高興。”
弘方聳了聳肩,全然不是方纔和韶華說話的模樣,“我阿孃纔不會,我想她對李五娘還算滿意,否則也不會讓九茵帶她出來走。”他知道韶華今日回來,特意吩咐九茵,如果三王妃讓她帶着韶華出來的話,就把韶華引到他院子來。
莫言看弘方這般模樣,不禁若有所思,“那世子爺是打算選李五娘嗎?”
弘方搖頭,“不急,她才十四,聽說李家最近喜事多,沒必要湊這個熱鬧,我再看看。”
以他是皇帝唯一嫡親侄子的身份,嚴愷之就已經不戰而敗了,只不過他並不打算就這麼簡單,他還想看看韶華還有多少好玩的模樣